沈南欣
自有米芾,后輩學習行書者便難以繞過這座高山。近千年來,一代又一代的習書者無不希冀通過對米芾傳世書跡的臨習和研究探求米書奧秘,把握其書寫規律,從而盡快接近米書的藝術高度。因此,米書特點和臨習方法幾乎已經被前人挖掘殆盡。但米芾終究是中國書法史上的巍巍豐碑,他那隨機迸發出的藝術智慧光照千古,永無止境。筆者在數年的研習中偶得米書幾點未見前人著述的特別之處,在此不揣谫陋斗膽稱之“幽賾新探”,奉請各位方家批評。
一.多點共線 破在延展
a.多點共線 漢字是象形文字,具有一切平面圖形的共同特點。根據大眾審美習慣,獨立圖形的完整性是給予觀賞者視覺快感的基本要素。而支離破碎的圖形則易傳達焦躁不安、喜怒無常的情緒,令人心生厭惡,這也是江湖書法缺乏美感的根本原因之一。米芾結字特點正是通過多點共線,即將筆畫的起點或終點落于外接多邊形,或字形內部點畫起止相對集中的連線上,形成完整的幾何圖形,才激發了人們的審美共鳴。以圖1為例,《蜀素帖》中的“壽”字,字形較正;《苕溪帖》中的“皎”字,字形欹側。請看畫線部位,無論字形正欹,點畫或起或止都落于它們的連線之上。


另外,當底部有橫向筆畫時,其他筆畫也通常止于這一橫向筆畫的延長線上。請見圖2。
“多點共線”不僅顯現在單字外輪廓線上,在其外接多邊形內部的點畫也適用此理。請見圖3中的紅線部位。
b.破在延展 米芾個性強烈,好趨極端。在保證多數字形完整的基礎之上,為了調整節奏或服務于章法的需要,他會刻意打破傳統審美習慣,故意延展個別筆畫。如圖4所示,“波”字和“枝”字的捺完全可以止于紅線處,但他為了調整整行的體勢會刻意伸展出去,起到壓艙石的作用。請見圖4中畫圈部分。
多點共線原理不僅有助于精準臨摹,同時也有助于定量確定點畫位置,構造美觀舒適的字型結構。
曾經有人在研究米書筆畫送達位置時發現,到達點與起筆點的發力大小相關,猶如立定跳遠所越過的跨度決定于起跳時爆發力的大小。此說雖然生動、寓理于事,但在實踐中卻難以把握。然而,依據“多點共線”原理,筆畫送達點便可成竹在胸,真正做到意在筆先。
請看圖5中“忂”字的最后一筆,看似順筆貫下,實則止于當止之處。無獨有偶,圖中“憐”字的最后一豎亦然。可以想見,米芾書寫時絕對不會刻意求工,一定是在自在狀態下,心手雙暢,物我兩忘,信筆而下卻皆中規矩。


后世學者雖無米芾之天賦異稟,但通過定量分析或可模擬一二。且以添加《蜀素帖》中因避諱而省略的“殷”字最后一筆為證,請見圖6,無論正捺還是反捺,只要捺筆的終點止于該字多點相連的外輪廓線上,字形就是完整的、美觀的。
二.橫向取勢 校于底邊
a.橫向取勢 為求險絕,打破漢字橫平豎直的呆板格調,米芾首先從橫入手,盡量使其左低右高,努力造成不平之勢。如圖7所示,所有單字的主橫畫均為上揚之勢。
b.校于底邊 橫向統一的左低右高必然形成新的呆板態勢,正如很多學米者,一旦創作便易整行同向傾側,如同被風吹伏的茅草倒向一方。米芾作為千古書法大師必然有很多化解辦法,其身后也不乏臨習和研究者們長篇累牘探索米芾化解之法的高論。但是,如何簡明扼要說明問題,并使其易懂易學,卻鮮有人言。筆者以為從底邊線,即單字的底部外輪廓線的傾斜方向便可一睹而知。米書一行之中大多數字的底邊線都是左低右高,為了校正整行傾側的態勢,總會有幾個字的底邊線為左高右低,但這些字的主橫畫(見圖7)仍然是左低右高,圖8中的“衢”“慎”“桔”和“洲”就是明顯例證。掌握了這一規律,并運用到創作中即可立刻調整整行章法,不致單一乏味。

底邊線理論也可用于分析其他書家的字法特點。比如當世名家孫曉云,她的單字底邊線的傾斜方向正好與米字相反,多以左高右低為主,偶爾伴以左低右高調節。請見圖9,通篇之中僅有“抱”字和“石”字的底邊線為上揚之勢。
三.欹側隨豎 偏正相連
a.欹側隨豎 軸線連綴理論的推出對章法構成的研究和實踐提供了明晰的線索。米芾在追求險絕的過程中把橫的傾斜度寫到了觀賞者幾乎可以忍受的極值。為達到平衡,構建舒服的視覺效果,他的豎就自然地隨之左右傾側。當我們對其整行擺動規律進行研究時不難發現,米書的單字軸線通常與其主豎平行。請見圖10。
b.偏正相連 邱振中先生把單字軸線與上下字偏旁軸線連接的現象歸類為“奇異連接”。既為奇異,即不尋常。但在研究米書軸線連綴形式時可以發現,米芾為追求章法上的錯落感,經常運用軸線位移的方式,使得大量的單字軸線與左右結構單字的偏旁軸線相連。如圖11所示(紅線為單字軸線,綠線為偏旁軸線),“縮”字的軸線與“頸”字右部“頁”的軸線相連,而“頸”字的左部軸線又單獨地與下字“還”的軸線相連。更加有趣的是,“親”字和“疏”字的軸線相互都與對方的偏旁軸線相連。
既然是普遍存在的現象,為便于研究和表述,何不據其實正其名。“偏正連接”恰得其所,“偏”為偏旁,“正”為單字。
“征引迂遠,比況奇巧”,“或遣詞求工,去法逾遠,無益學者”(引自米芾《海岳名言》)。上述所論,僅以《蜀素帖》和《苕溪帖》為例,“不為溢詞”,只在“入人”(此兩處均引自米芾《海岳名言》),以求米書規律。然而,米芾書法的藝術含量浩如煙海,寶藏無盡,對于學習者和研究者來說,往往剛剛將其納入繩墨,便會發現他已在規矩之外。希望筆者的一管之見能夠切中米書特點的一個側面,為廣大書法愛好者帶來一些學習上的便利。
筆者生于鎮江,幸與米芾同鄉。
米芾“幼即隨父遷丹徒,稍后曾徙襄陽,中年復居丹徒及卒,亦葬于丹徒長山。芾享年五十七,居丹徒者四十年。《宋史》本傳謂為‘吳人”(見附圖《米芾書法刻石碑廊記》,中原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考證)。著名的“寶晉齋”即在鎮江“臨運河之闊水”(見附圖《甘露帖》局部)。
近年來,鎮江人民懷著對米芾無比崇敬的心情,興建了米芾廣場、米芾書法公園。這些建筑與位于不遠處黃鶴山上的米芾墓和流傳千古的大字鼻祖“瘞鶴銘”以及米題“城市山林”石碑所在地焦山碑林交相輝映。朱方、谷陽、丹徒、京口、南徐、潤州、鎮江等等,地名雖因時而變,但其文質彬彬、卓然君子的地域風格自古便是文人雅士薈萃之地。
當今之世,書法之盛勝于千古,有志建樹于書法的藝術愛好者未到鎮江拜謁米芾能無憾乎!
美編 敏子 編輯 王曉杰 165334926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