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眾山高，不改向陽心

高永東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教師的工資猶如女子的芳齡，是不能隨便打聽的。是的，我們的工資是我們要緊緊捂住的遮羞布。生在福建，位處閩北，我們的經濟相對滯后;上有建陽，下有延平，我們的工資相對偏低。2006年，我家中添丁，父母漸老，用度日窘，捉襟見肘。古語有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月薪一千的微薄工資，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時逢盛世，孔雀南飛，大丈夫又豈能困守山城，坐待貧老！于是我北上溫州，南下深圳，投書求職，力圖用剛剛到手的中一職稱向世人證明：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讀書人，他的精神與情感是豐富的，他的口袋和腰包也可以是充實的。兩下廣東，幾番波折，我終于登上了深圳市第二實驗中學的講臺，過上了月薪近萬的生活。可當興奮褪盡，歲月沉淀，失落與迷茫便悄然而至。我悲哀地發現了一個荒謬的事實：月薪過千的老師在建甌是窮人，月薪過萬的老師在深圳依然是窮人！此外，身在異鄉，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朝夕相處的同事間多的是爾虞我詐的算計與功利，少了相濡以沫的坦誠與溫情。深圳一行，可謂極目繁華，心底成灰。智者有云，至樂莫如讀書，至要莫如教子。在實中半載，愛書蒙塵，父子相離，失去了“至要”與“至樂”，人生怎能快樂？提著兩袋學生依依不舍的書信，背對著同組姐妹脈脈含情的目光，帶著些許失望與迷茫，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車，深圳，成為了我一個羞澀的夢！

回來后，我開始思考：生活的貧困與靈魂的空虛二者相較哪一個更讓你抓狂？回顧21年的從教生涯，我驚奇地發現大學畢業后執教的那一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住在門邊矮房，緊靠公共廁所，大雨落，屋內雨腳如麻未斷絕;秋風起，屋外農家菜園熏欲醉。吃兩塊五的快餐，兼一年半的生管，每天快樂得不得了，走路有風，洗澡有歌，夏天四鄰小院笑分瓜，冬夜六人一室共追劇，不到一年，我就活出了前半生的巔峰體重160斤！幸福，真的不是擁有得多，而是計較得少！

廣廈萬間，夜眠不過七尺;良田千頃，日食不過三餐。問君何事，苦苦競繁華？富有四海，貴為天子，那是欲望的奴仆，名利的囚徒;知足者富，人敬者貴，那才是自在的閑人，生活的王者！

莫道此生長恨歌，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建溪桃李分外嬌！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君子之樂，也是師者之幸！

社會上母憑子貴，學校里師憑生貴。不可否認，好生源對于一所學校，尤其是給教師個人帶來了很多成就感和榮譽感，更何況目前整個社會對教師的評價標準仍然圍著升學率轉，所以我們很多老師包括我自己面對一類校老師桃李滿天下的榮耀時常常自慚形穢，總覺得不管是能力還是業績，似乎都低了別人一等，甚至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人品來。那么，作為三中的教師是否就享受不到一等的成就與快樂了呢？一中的教師是不是就沒有遭遇過三中老師的挫敗與憋屈呢？

仔細想來，其實不然！

一方面，一中教師有二憂：

一憂幸福太短，快樂太小。建甌百姓將學校排順序分高下，建甌境內一切榮耀屬于一中，學生崇拜，同行艷羨，家長尊敬，社會認可，可是南平人也有分高下的習慣，到地區交流學習的一中老師便開始有一點小尷尬，接著福建人也喜歡排座次定優劣，到福州廈門后的一中老師心中那根深蒂固的驕傲與幸福頓時化為失落與窘迫。倒是我們心理素質強悍，心態平和，因為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所以又談什么失去呢？

二憂業績不佳，風口浪大。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類校的老師既享受一等的敬意與榮耀，就必須承擔一等的責任與義務。一中前年北大一出，桃李芬芳，眾星捧“瑤”;去年清北無望，今年復旦無人，芝城暗流涌動，群情激憤，其中也不乏我們二三中的教育同仁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口誅筆伐，指著一中嶄新的大門憤憤地說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后轉過身幽幽一嘆：“唉，高考獎金，又化云煙！”

另一方面，三中老師有三樂：

一樂學生成才。世上沒有絕對的垃圾，只有放錯位置的資源！三中學生短板是偏科，優勢也是偏科，因為社會不僅需要通才，全才，更需要特才，專才。盡管生源質量不如人意，可是通過我們的努力，幫許多孩子實現了夢想，助許多家庭擺脫了困境，這難道不是教師價值的體現？從教育倫理的角度來說，起點低的學生更應該得到老師的關注與社會的關愛，我們三中的老師教最末的學生，下最大的力氣，受最冷的白眼，才使他們不至于脫離社會的主流教育，即使金榜寥落怎么著都有一種“甘入地獄，舍身救苦”的慈悲情懷與圣潔光輝。

二樂學生成人。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育人才是教師的核心價值所在。能將學生送入名牌大學固然能體現教師的價值，收獲自豪感和榮譽感，但能把他們培養成為人格獨立、品行優良、具有社會責任感的現代公民，不也一樣是體現教師職業價值的絕好方式嗎？德才兼備是上品，先用;有德無才是次品，可用;有才無德是危險品，不用。相比于考高分，道德品質的培養更能令學生受益終身，讓社會和諧進步！

三樂學生長情。越是寧靜的夜晚越有清泉的噴發，越是苦難的家庭越有長情大愛。在生源差的學校里，孩子大都容易產生自卑心理，三中教師的悉心關懷和鼓勵，如久旱之甘露，暗夜之明燈，讓他們學會了珍惜，更懂得了感恩，每年畢業季，師生間依依惜別的場景總令人頓時淚目;每逢節假日，四面八方聲聲問候的短信總讓人倍感幸福。這難道不是教師的職業成就嗎？

因此，不遇“英才”無損為師之樂，三中教師亦享有為師三樂。而我認為作為三中的教師，重要的是不能喪失了教書育人的理念和立場，而應該尊重學生的人格尊嚴，遵循學生的個性發展，用關愛和包容引領每個學生健康成長。

不慕眾山高，不改向陽心。讓人格獨立，讓歲月絢麗！

建甌市第三中學 （福建省建甌市 353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