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學的愿賭服輸

嚴學鋒

2021年3月24日，華夏幸福基業股份有限公司（下文簡稱華夏幸福）發布公告稱，公司流動性緊張，累計未能如期償還債務本息共323.84億元;3月31日增至372.1億元。這對公司融資、有序經營產生了重大負面影響。今年2月，在公司會議上談及流動性問題，華夏幸福創始人、大股東、董事長王文學稱其在反思公司為何走到如今。他總結了以下原因：一是錯判了環北京地區的房地產形勢，投資過于集中;二是新拓區域尚在培育中，效果不及預期;三是前期擴張激進，管理不夠精細;四是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沖擊。他說：“今天我干到這，愿賭服輸。”愿賭服輸看似勇敢、有擔當，但問題是，賭往往意味著不幸福。

破冰產業新城

低起點的王文學，通過艱難創業，成就了一家營收千億元、利潤百億元的企業，個人資產超400億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一位優秀的創業者。

家境普通的王文學生于1967年，是河北霸州人，畢業于廊坊市工業學校。中專學歷的他曾在廊坊市交通局做司機。1992年，也就是鄧小平發表南方談話的那年，王文學下海，開了一家火鍋店。其后，他進軍裝修領域，為樓堂館所提供裝修服務。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王文學的業務因此陷入困局。

1998年，國務院發文，要求停止住房實物分配，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讓房地產真正實現市場化。這開啟了房地產的造富時代。王文學抓住時代機遇，成立華夏幸福的前身公司，進軍房地產開發領域。

2002年，華夏幸福在河北廊坊的固安縣開發建設第一座產業新城，成為產業新城開發PPP（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模式的破冰者和踐行者。在王文學看來，產業新城的方向與中國新型城鎮化以及工業化戰略十分契合。公司業務分為產業新城及相關業務、商業地產及相關業務兩大板塊。

2019年，華夏幸福營收增長25.55%，達到1052.09億元;凈利潤增長24.4%，達到146.11億元;加權平均凈資產收益率增加0.53個百分點，達到35.72%，營收與利潤頗豐。2016年的富豪榜上，王文學身家達485億元，成為河北首富。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王文學頗具企業家才能。

船大難掉頭

華夏幸福出現流動性緊張的原因中，投資過于集中是最為致命的一個。

2016年以前，華夏幸福的投資布局集中于環京區域，市場銷售及回款占比超九成。2017年，政策風向開始發生變化：環京區域施行限購政策，房價持續下滑。幾年下來，某些環京城市的房價下跌甚至超過40%。

華夏幸福誤判了形勢，2017年依舊加大環京產業新城的投入和配套住宅投資。然而，環京住宅市場量價齊跌，規模腰斬。按王文學今年2月的說法：初步測算，四年來，房價的下跌累計影響公司銷售回款超過1000億元，同時嚴重影響產業新城回款和應收存貨的價值。這意味著，企業財務健康面臨著巨大的挑戰。

環京形勢發生重大變化后，華夏幸福雖加大了對長三角、長江經濟帶、粵港澳大灣區等外部區域的投資力度，但按王文學的說法，船大難掉頭，調動效果不夠顯著——環京區域的房產開發仍占公司開發投資的一半左右，而外部區域尚處于前期資金投入的階段。舊的業務領域造血功能在變壞，甚至淪為拖累，新的業務領域則在輸血階段，其財務的健康度確實不容樂觀。

投資過于集中讓華夏幸福的財務健康度受損，而不高的公司發展質量則讓華夏幸福的發展后勁出現明顯不足。按王文學的說法，公司前期擴張激進，管理不夠精細。2014年至2017年，公司提出了“三年百園”“三年百城”“三年百鎮”等計劃。計劃雖遠大，但實則已經超出公司自身能力，拓展區域過多、過散，質量參差不齊。王文學表示，自己曾經過分強調規模指標，忽視效益指標。“最近一段時間，我不斷深刻反省，認識到突出問題是在公司取得成功后個人有所膨脹。”貪戀企業做大、不重視做強做優，這是中國經濟高速增長階段中許多企業的通病。雪上加霜的是，新冠肺炎疫情對全國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環京房地產市場出現了斷崖式的下降。

近年，華夏幸福的業績看似不俗，如2017年至2019年，公司營收、凈利潤均出現增長，加權平均凈資產收益率亦很高，超過31%，但在更關鍵的現金流凈額方面，這三年均為負數，分別高達-162.27億元、-74.27億元、-318.19億元。2019年，應收賬款增長36.1%，達到468.71億元。2018年底、2019年底資產負債率分別為86.6%、83.9%，可見其負債率非常高，公司的發展質量已經出現了大問題。

公司債務償付問題嚴重，正是發展質量不高的一大體現。2021年，華夏幸福到期需償付金額高達千億元，而截至1月31日公司貨幣現金僅有240億元，且基本上都是受限資金。同時，新增融資受阻、業務現金流無法滿足償付需求，可注入的資金基本枯竭。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看好華夏幸福前景的股東似乎也在放棄對其的救援。中國平安是華夏幸福的第二大股東，其總經理謝永林在3月25日表示：公司在協助河北省、國家金融委處置華夏幸福債務危機時將不再出錢。

意識到問題后，王文學說，華夏幸福“想盡了一切辦法，用盡了最后力量之后，危機仍未得到有效解除。不得不緊急向河北省委省政府、廊坊市委市政府求助”。王文學自己“履行了大股東的責任，千方百計通過直接資金支持、擔保增信支持、合作伙伴拆借，多種方式投入資金，共計支持華夏幸福資金93億元”。

公司遇到重大問題，股東因此遭殃。公司股價從較高位的31元降至2021年4月8日的6.78元。王文學的持股市值大幅下降，與之相應下降的，還有他的聲譽。

不如不賭

企業是營利性組織，利潤來自創新。面對各種不確定性、激烈的市場競爭，企業需要創新，也需要冒險精神。冒險精神是企業家精神的一大核心。

企業家的冒險，目的往往是希望獲得更加豐厚的回報。“賭”無疑是一種冒險，其中賭博是赤裸裸的冒險逐利：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極大的回報，但同時也面臨著極大的風險。優秀企業家精神中包含的冒險精神，是不同于這種賭博式冒險的。證監會主席易會滿提出上市公司要謹記和堅持“四個敬畏”，尤其是大股東、董事、監事和高級管理人員要常懷敬畏之心，包括“敬畏市場、尊重規律、走穩健合規的發展之路”。在合規的基礎上，冒險精神的合理性邊界正是敬畏市場、尊重規律，進而立足為客戶創造良好價值、追求合理的回報，而不是王文學那樣的“膨脹”。

企業經營如果過于集中，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當天時地利人和均佳時，或許能夠獲得顯著的、超過同行及社會資本平均回報率的回報;如果遇上“黑天鵝”的突發事件，譬如去年突然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又如環京地區限購政策引發房價大跌，就如同是籃子摔了，可能雞蛋就全壞了。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是分散風險的重要選擇。畢竟東方不亮西方亮，公司經營也因此相對穩健，利于可持續發展。2020年，當許多企業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而一蹶不振時，騰訊公司業績依然大好，盈利增長30%，達到1269億元，凈利潤率達到26%。這得益于其適度的多元化。作為互聯網增值服務提供商，騰訊的業務涉及通信及社交、網游、數字內容、網絡廣告、金融科技、云及其他企業服務。

賭，對應的是貪婪、投機、行為短期化。這種非理性思路下，企業經營風險大，無法實現高質量發展，更談不上基業長青。理性、務實、長期主義才是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