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位求償權引發州權與聯邦之爭

馬嵐熙

2017年4月18日，金斯伯格大法官代表聯邦最高法院作判，推翻了密蘇里州最高法院有關內維爾斯一案的判決，判決考文垂保險公司勝訴。內維爾斯曾經是一名聯邦政府的雇員，他因車禍獲得保險公司賠付后，又向司機起訴獲得了“第二份賠償”。保險公司自然不干，將其訴上了法庭。

被車撞傷的內維爾斯先生多要了一份賠償

為了保障雇員的健康，聯邦政府于1959年通過了《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這部法案授權給人事管理辦公室（OPM）與保險公司簽訂聯邦雇員健康保險合同，并且在第8902（m）（1）條規定：“本章下的任何合同條款，關乎承保范圍或保險利益（包括有關的賠付）的性質、規定或范圍，如與各州地方法律沖突，應以本法為準。”

其中，最常見的規則就是“先行賠付”和“代位求償”規則。根據人事管理辦公室和保險公司約定的合同，一旦發生需要賠付的情況，保險公司先行賠付。然后保險公司享有“代位求償的權利”，向導致聯邦政府雇員受害的侵害方起訴并獲得賠償。根據統計，僅在2014年，代位求償收回的資金就高達1.26億美元。這些錢回到保險公司的賬戶上，使得保險計劃得以持續運行下去，也降低了作為投保人的聯邦政府的保費支出。

本案的當事人內維爾斯先生就是受到前述保險計劃保障的聯邦政府雇員之一。2014年，他不幸在一場車禍中受傷。根據保險合同，考文垂保險公司支付了他的醫療費。傷愈后，他又轉而起訴造成他受傷的肇事司機，并且勝訴，獲得了6592.24美元的賠償。于是，當考文垂保險公司根據“代位求償權”起訴肇事司機時，這位司機自然以已經賠給了內維爾斯為由進行抗辯。于是，保險公司通知內維爾斯，要么將獲得的賠償金轉交給保險公司，要么償還之前支付的醫藥費——總之不能受一次傷，被賠兩次。

內維爾斯經權衡后，決定還是把肇事司機賠償的6592.24美元轉給保險公司。然而，他又查找了各項法律后發現，原來密蘇里州的法律禁止保險公司代為索要人身傷害賠償金。于是，他對保險公司提起訴訟。然而初審法院并不理會，甚至沒有當回事，僅以簡易判決的方式，直接援引前述《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第8902（m）（1）條，判斷在保險公司索要人身傷害賠償金方面，聯邦法應當優先于州法律，駁回了內維爾斯的訴求。

內維爾斯先生不服，又訴至密蘇里州最高法院。這一次，情況發生了逆轉。或許是出于爭取州的權力的立場，州最高法院提出，第8902（m）（1）條并沒有做出明確、清晰的規定，也沒有解釋為何在保險賠付這一并不涉及聯邦與州關系、各州之間關系的條款上規定聯邦法優先。密蘇里州最高法院提出，根據“推定聯邦立法不優先”原則，推定州所擁有的歷史性政治權力不能被聯邦法律所取代。

究其原因，密蘇里州最高法院的多數法官認為，第8902（m）（1）條違反了聯邦憲法中的“最高條款”。這是聯邦憲法中的一個沖突法條款，規定聯邦憲法、聯邦制定法以及國際條約是國家的最高法律，各州均不得違反;若聯邦法與州法之間發生沖突，必須適用聯邦法。因為“最高條款”規定只能將優先效力賦予聯邦法律，而第8902（m）（1）條將優先效力賦予了合同條款，“殺雞用上了牛刀”，可以說，在干預各州商業管理權的同時，違反了聯邦憲法。于是，這一案件由內維爾斯先生想多要一份賠償的保險問題，變成了聯邦最高法院不得不面對的憲法問題。

有意思的是，就在密蘇里州最高法院作出裁決后，人事管理辦公室（OPM）制定了一項新的正式規則。該規則指出，就《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的目的而言，保險公司對該保險計劃所覆蓋的個人結算的權利和責任，因為“涉及聯邦政府雇員的福利，對其覆蓋的項目和提供條件及范圍”，屬于聯邦管理事項，因此，適用聯邦法優先于各州法。據此，聯邦最高法院將該案發回重審，要求密蘇里州最高法院根據這一新規則重新考慮。然而，密蘇里州最高法院并不買這一新設規則的賬，再次認定《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并不能優先于密蘇里州的法律。該案又回到聯邦最高法院，擺到了金斯伯格大法官面前。

從保險代位求償糾紛上升到州權與聯邦之爭

2017年3月1日，該案在聯邦最高法院開庭審理。一個半月后，金斯伯格大法官主筆的多數派意見推翻了密蘇里州最高法院的判決。聯邦最高法院將案件爭議歸納為兩點，一是，《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是否優先于密蘇里州有關禁止代位求償的法律。二是，第8902（m）（1）條是否違反了聯邦憲法的“最高條款”。

對于進一步明確州權和聯邦之間的邊界，這個案件有著里程碑的意義

對于第一點，法庭尋求了美國商會的幫助。在美國商會作為“法庭之友”提交的一份非當事人意見書中，保險業人士表達了以下意見：該份文件聲稱，代位權是一種合法權利，它讓一方支付實際被另一方所欠的款項，并在事后向欠款方收取款項。密蘇里州有關禁止代位求償的規定不適合商業實踐。保險公司在先行賠付后，如果不能獲得侵害求償的代位權，那么商業上將難以持續。建議聯邦最高法院推翻密蘇里州最高法院的有關判決。

對于第二點，法庭認為《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與其說涉及各州商業自治，不如說與聯邦政府的雇員健康及保險計劃更密切相關。聯邦政府直接且深刻的利益，長久以來就屬于聯邦政府的權限范圍，不受各州干涉。同時，“償還請求權”和“代位求償權”也關系到聯邦政府的重大經濟利益。如前所述，每年都有億計的代位求償在發生。這些賠償金額支持了保險公司的運營，并最終支持著聯邦雇員們的健康保障計劃。用考文垂保險公司的話說，對于這一利益，聯邦最高法院應當進行權衡。在訴訟過程中，該保險公司的代表甚至警告說，州法院的決定影響到了“一個龐大的、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計劃，該計劃為800萬聯邦工人和家屬提供服務，而這項服務正在面臨危機”。

2017年4月18日，金斯伯格大法官代表聯邦最高法院作出了有利于保險公司的判決。她認為，本案的關鍵在于如何劃清各州與聯邦權力的邊界。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國會在《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FEHBA）中采用了“關乎”一詞時，意指只要與條文所列話題有關的合同約定，這部立法都應有優先效力，不應采取限縮性解釋。至于第8902（m）（1）條是否違反了憲法的“最高條款”，最高法院認為，排除州法適用的是第8902（m）（1）條本身，而非合同條款。許多其他的聯邦成文法在規定聯邦法律有優先效力時也是以這種方式，即先規定一個廣泛的優先權，后將具體優先事項留給合同條款約定。《雇員退休收入保障法》和《聯邦仲裁法》即是兩例。雖然國會對該條的表述可能與其他優先條款表述有所不同，但法律并沒有要求國會要遵照某一特定語言公式，而且該條非常明確地表示了聯邦法優先適用的立法目的。因而，第8902（m）（1）條并沒有違反憲法的“最高條款”。

之后，密蘇里州最高法院的瑪麗·拉塞爾法官主持了本案的第三次審理。她在判決中寫道：“密蘇里州的反代位權法是否受《美國法典》第5篇（即《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第8902（m）（1）條的限制。美國最高法院最近認為8902（m）（1）條有效地排除了州的反代位求償法的效力。本院接受其觀點，同意《聯邦雇員健康保障法案》優先條款適用于本案，也優先于密蘇里州的反代位權法。我們認為，初審法院正確地做出了有利于保險公司的簡易判決，本院決定維持初審法院的判決。”

因此，案件轉了一圈回到原點。當然，對于進一步明確州權和聯邦之間的邊界，這個案件有著里程碑的意義。對于“影響著800萬聯邦雇員和家屬的保險服務”，也有著維持其持續性的重要價值。只是，內維爾斯先生退回給保險公司的6592.24美元再也拿不回來——這全過程他所需要承擔的律師費和訴訟費早就已經不菲。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