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洋
中國當代印學現在已經繞不開陳國斌這個名字了。
像書法中有篆書、隸書、楷書、行書、草書一樣,篆刻藝術中至少可分出三大類:楷篆、花篆、草篆。
如果我們將秦漢以降的中國印章算作篆刻中楷篆的話,那么,數千年之后,由當代陳國斌所創造的,就是中國篆刻藝術中的草篆。
我認為,中國篆刻史上有幾個里程碑性質的人物。第一個是明人文彭,據說他發現了青田壽山,讓軟玉入印,成功地將中國文人藝術家引進了這片藝術天地,開啟了文人流派的印學歷史新篇章。第二個是齊白石。齊白石是集詩書畫印四位一體的時代巨匠,他對時代的最大的藝術貢獻是他的篆刻,他平正蒼雄、剛健簡潔的結字風格,不僅在中國篆刻史上獨樹一幟,而且開啟了現當代篆刻藝術的先河。齊白石的印作是最好辨識和閱讀的,這一點,是包括吳昌碩為首的西泠印社等晚清乃至現當代印家無人所及的。齊白石用他的作品表達的正是如今篆刻的核心理念。如此下來,第三個人,恐怕就數陳國斌了。
他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一代專業職業篆刻家,是廣西第一個專業職業篆刻家。上世紀90年代末,他和張羽翔等人發起的細柳營運動,創造了我國書法篆刻界風靡一時的廣西現象。從此也樹起了一面藝術大旗,開啟了篆刻領域中現代主義藝術的大門,以至影響了長達至今的書法篆刻的審美辨識和標準;他們帶出了一大批弟子,不少印家都用陳國斌的模子打磨甚至復制,并成為學院派書法篆刻藝術的主潮。
由此,他開啟了離經叛道的藝術之門,打開了印學的潘多拉之盒。兩大截然對立的藝術流派由此形成。一個是傳統的,強調印章內容應當是可辨識的,是具有特殊文字的或文學審美功能的;另一個則是強調視覺審美的和美術形式的,甚至是可以離開文字表達而獨立存在的。二者可能在更抽象的哲學層次才能和解。但現實的藝術標準秩序卻已被打亂而使書法篆刻領域魚龍混雜,大眾的視線也被模糊。無論怎么說,陳國斌對當代中國書法篆刻藝術的影響和貢獻都不容忽視。
陳國斌對自己創造的草篆沒有明確的理論認識和定義,草篆這頂帽子是我給他戴上去的。他只管創作。他創作的草篆印章,如果不是他自己說明,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其內容。他只管自己的注明,不管別人閱讀。他是個印章創作的閱讀主義者。他讓純粹的篆刻線條說話,縱橫宛轉之間,他讓碎片化的意緒支撐印章中的大廈或看似弱不禁風實為倔強的靈魂;他不僅使別人覺得不可捉摸,其實他對自己每一枚印章的創作基本也是不可捉摸,他只有一種朦朧的意念,完全是在跟著感覺走。他創造了一種可讓歷史大吃一驚的,離經叛道的,近于癲狂的藝術風格。當歷史走不下去的時候,他開拓了一條新路。
我與陳國斌交往只有兩次,后來想起來都覺得有點詭異。每次他都顯得格外靦腆,話很少,夾起菜來都有點縮手縮腳。當然,你問他都答。這個在中國當代篆刻界疾風暴雨地刮起過狂風并持續吹皺一池春水的篆刻藝術大家,謙遜有余,低調得可以。在他眼里,我也許只是個過客。他不是傲氣,而是心忙,一心只想篆刻領域里邊的事,他是個專才型的藝術家。
我不敢完全同意但又非常欣賞他的一段話就是:
讀帖、讀印譜、讀拓片,不要用文學、哲學、考古的眼光去讀,那是學理的閱讀方式,是另一種境界;現代的方式,而是以一種圖像的方式來閱讀。
學理閱讀有其意義,這種從文學修養來印外求印不是我主張的方式。但圖像閱讀,是我理解趙之謙印外求印最主要方式。
篆刻更多的是與圖像(書法、繪畫等)資源配置,沒有敘事性,更多的意義是有生命意義線條的刻畫。
藝術為大眾服務是政府的導向,藝術家只是對自己的藝術良知和知識分子負責。
他總是這樣,悶著頭只管走自己的路。
但愿我這是誤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