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進下壩除漢奸

趙繼盾

我的家鄉在高淳東邊的一個小鎮，名叫下壩。明朝洪武年間在鎮中建筑了一座石壩，攔腰將胥子河隔斷，從此下壩有兩條街，石壩北邊一條街，叫北街，石壩南邊一條街，叫南街。

相傳胥子河是當年伍子胥受吳王之命為吳楚之戰而開掘，系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運河之一。它東接太湖，與運河水系相連;西通蕪湖，從青弋江可以直出長江。南來北往，商賈云集，小鎮地方雖小，倒也五臟俱全，南北貨商店、醬坊、槽坊、油坊、鐵匠鋪、糧行樣樣都有，是江南一帶和周圍村落民眾的一個重要集散地。

鎮上有一家富戶，主人王三美，人比較和善正直，開了一家雜貨店，生意興隆。家里雇了一名長工，叫臘男，說是從小父母雙亡，是個孤兒，小時候連個名字都沒有，只知道是臘月生的，就取了這個名字。臘男瘦瘦的高高的個子，黑黑的皮膚，濃眉大眼，有些沉默寡言，但干活非常勤快，店里店外一年忙到頭，很是招人喜歡。

抗戰爆發后，上海南京相繼淪陷，小鎮下壩也很快就卷入烽火之中。也許是小鎮的地理位置有些重要，日軍的飛機先后兩次轟炸下壩，城王廟被炸毀，炸死炸傷很多人。日軍占領高淳縣城之后，經常到下壩周圍的村鎮進行清鄉，每經過一次，老百姓都要受一次驚嚇，跑一次反，遭一次財產損失，有的甚至性命不保。

自從日軍來了以后，鎮上突然不見了臘男的身影。有人問王三美：“好長時間不見你家臘男了，被你解雇了？” 王三美總是回答：“ 哪里啊，臘男是個好人，他自己走的，招呼也沒打，不曉得去哪里了，找也找不到！” 臘男到哪里去了？成了小鎮人常常提起的一個話題。

1943年，小鎮被日軍占領，成了日軍的前沿駐地。因為下壩北面，僅5里之外的花楊門、椏溪、安興這一帶，就是新四軍根據地，活躍著新四軍部隊和好幾支民間抗日力量，如大刀會、小刀會等。為了鞏固前沿駐地，日軍一方面要店家開門經商，維持生活正?；?一方面加緊布防，建碉樓，設鐵絲網、鹿砦，在小鎮的幾個出入口裝柵欄，設關卡，戒備森嚴，阻止外人進入。

這年冬天的一日，街上來了兩個賣魚的，一老一少，投宿北街的一家小客棧。小客棧的老板姓魏，50多歲，高高的個子，一臉絡緦胡子，很威武，但人很忠厚。半夜，日軍突然闖進小客棧，將兩個賣魚人抓走了，說他們是新四軍的探子。當時，日軍的營地尚未建好，日軍和部分偽軍臨時住在王三美家。王家的房子大，很寬敞，日軍要住，王三美心內不愿，但不敢拒絕。日軍把兩人帶到王家，連夜拷打逼訊，但沒有問出什么。第二天上午，日軍開始對兩人進行折磨，手段非常殘忍。王三美家后門緊臨池塘，當時正值嚴冬，池塘結冰。兩人被日軍推下池塘，凍得亂撲騰，浸泡了好一會，又拉上岸，不久又推下去。就這樣三四個來回，最后就奄奄一息了。當時，我們就站在離王三美家后門六七十米的地方，目睹了這一幕。

賣魚人事發第三天，失蹤已經四五年的臘男，一身農民打扮，突然在下壩悄悄現身。他通過熟人約原來的東家王三美出來相見，向王亮明身份，說明自己投奔新四軍了，現在是新四軍一名戰士，是來執行任務的。王三美聽了既吃驚又高興，急忙說：“好啊！好??！當新四軍，打日軍！日軍該打，簡直沒有人性！”

臘男接著向老東家王三美詳細了解了兩個賣魚人的事，怎么死的，尸體埋在哪里等等，并問：“日軍怎么會懷疑他們是新四軍的探子？”王三美說：“聽日軍審問的口氣，好像是有人告密。陪日軍審問的人中有個叫胡利化，這家伙從小就不是好東西，就是他帶了日軍到客棧把賣魚人抓走的?！迸D男聽后點點頭，告訴老東家，這賣魚的一老一少，是新四軍情報機關的外圍線人，到下壩既是賣魚，也是趁機了解日軍的兵力和布防情況，不料引起漢奸胡利化的懷疑，胡向日軍告密，二人被抓捕后遇害。接著，臘男對小鎮的日軍偽軍以及漢奸的情況都進行了詳細的了解，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后，趁著天未亮就迅速離開了。

說起來難以置信，小小的下壩鎮，竟出了三個漢奸。一個就是前面說的胡利化，本地南街人。賣魚人之死，是他一手促成的。

另一個叫老查，近50歲了，抽鴉片，一對死魚眼，天天捧把小茶壺，老婆跟著，在街上逛來逛去，像是無業游民。有一次，他帶領日軍和偽軍到新四軍活動地區清鄉，回來時竟帶著7顆人頭，掛在北街和南街的墻上，下面貼著告示，大意說：這是新四軍的人頭，反抗皇軍的下場等等，他想使用這種令人發指的行為，來恐嚇和阻止中國人民的反抗。其實，這7顆人頭都是根據地受害的無辜群眾。

第三個漢奸叫周老四，30多歲，長得人模狗樣，包了顆金牙，原來在浴室里當修腳工。日本人來了，他會日語，搖身一變成了翻譯官。此人十分兇惡，有一次他手持長矛，在街上追殺一條黑狗，搞得汪汪嚎叫，狗血四濺。很顯然，他是殺狗給人看，蓄意制造恐怖。

臘男第二次出現，是在賣魚人遇害一個多月之后。那天夜里，他帶了一個班，十幾個新四軍戰士，兵分兩路，一路向西直撲漢奸老查住房，沒費多大勁就將老查擒獲。另一路由臘男自己帶領，從后墻翻進胡利化家中。胡利化被驚醒，聽到聲響，慌忙起身，拎著王八盒子出房查看，臘男飛步向前，一腳將胡手中的王八盒子踢落，并就勢將其生擒。這兩個漢奸，當夜就被押回新四軍根據地。

1944年春，臘男第三次進街，已經不是翻墻入室這般悄悄潛入的方法了。這時的臘男已經升任新四軍的連長，帶了一個連的兵力，會同地方抗日力量，大約有二三百人，夜間發起攻擊，給日軍和偽軍以毀滅性的打擊，一舉攻克了下壩。

戰斗在晚間九十點鐘打響。當時我們已經入睡，突然被槍聲驚醒，大家匆忙起床，下樓躲避。槍聲四起，延續不斷，而且南北同時開火，我們雖然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但意識到肯定要打大仗了！

天亮時分，槍聲漸漸停了，但外面聲音很嘈雜，我大著膽開門看看。門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來來往往穿著灰色軍裝的新四軍，逢人打招呼，很和藹。一隊頭扎紅巾手持砍刀的走過去，后來知道他們是花楊門小刀會的。有幾個當地人，簇擁著臘男走過來，向臘男問這問那。臘男穿著灰色軍裝，很威武，露著笑容，向街上的老街坊一一打招呼。

“臘男帶著新四軍打進來了！”消息很快傳開，人們一起跑到街上去看熱鬧。敵偽軍的3個駐點全被攻破，日軍所在的祠堂被燒毀。聽說，打死一名日軍，兩個日軍和大多數偽軍被俘。但漢奸周老四趁亂跑了。攻擊城王廟附近的偽軍碉樓，打得很慘烈，新四軍也有傷亡。

當天下午，新四軍在關王廟門前廣場召開群眾大會，鎮上人幾乎全來了，擠得滿滿的。漢奸胡利化和老查，被押到現場。臘男當場宣讀了胡利化和老查的罪行之后，高聲地問大家：“這兩個漢奸，該不該殺？”群眾雷鳴地回答：“殺！殺！殺！” 立馬，兩個漢奸被押到山上槍決了！

下壩敵偽駐點，被新四軍徹底端掉，當地老百姓歡欣鼓舞。那時離抗日戰爭勝利已經不遠了，曙光就在前面，全中國人民揚眉吐氣的時候就要到了。

這就是在抗日戰爭期間，長工臘男參加新四軍，三進三出下壩小鎮除漢奸的故事。其實，后來臘男第四次走進了下壩鎮，那是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臘男從部隊轉業，到下壩任鄉長，從此他再也沒有離開下壩。? ?? ? ? ? （本欄目責任編輯 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