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島式炮臺遺產孤例的文化景觀搶救

楊幸何 陳艷莉

廣州珠江后航道水域有一個孤懸一隅的島嶼炮臺—車歪炮臺，曾為抵抗外侮，發揮過江上鎖鑰、鉗制來往艦船中流通行的作用，特此成為一道顯赫的戰地風景。當海珠炮臺消失之后，車歪炮臺就成了島式炮臺的孤例。現戰場遺址已被市區包圍，應因勢利導將其開辟為炮臺遺址公園，作為城市綠地配置，構成廣州世界名城饒有風味的文化景觀。

1 遺產孤例，名城奇觀

車歪炮臺始建于清代嘉慶二十二年（1817 年）十二月，由兩廣總督阮元會同巡撫陳若霖奏準添建，由行商及地方捐款安裝大炮22 門。炮池主要面向東南沿海方向，為灰沙三合土結構，官方正式命名“綏定臺”[1]。可惜于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被毀[2]，之后道光三十年（1850 年）在大黃滘炮臺南邊增建了沙腰炮臺，安炮十五位。經過修復和新建的大黃滘炮臺升格成為一個龐大的江防炮臺組群，江中有龜崗臺和沙腰臺，江東有南石頭臺（即鎮南炮臺），江西有東塱臺，又稱大黃滘中臺、東臺和西臺。且因炮臺距離廣州府城不遠，實質上也是一處重要的“城防炮臺群”。正如同治年間的《番禺縣志》卷十四之“內護城炮臺”條目記載：“大黃滘（炮臺）在大黃滘口海心洲龜崗，安炮二十二位[3]。”

廣州通海航道分珠江前（北）、后（南）航道。另有記載：芳村東塱對出的后航道江面，原有小島似龜名龜崗。后圍島圈筑炮臺，曰龜崗炮臺。炮臺懸于水中，構成炮臺式島。該島正對珠江大黃滘支流出江口，所以又稱大黃滘炮臺。車歪的“車”在民間習俗中指船上的動力設置。“歪”的粵語讀音為“me1”，有偏離、傾斜、避讓之意。龜崗島靠近主航道，當艦船駛近炮臺時，船舵就要向左或向右轉動，即所謂“車歪”，方能躲避渦旋的水流而順利通過。所以，廣東的水師、船家、疍民就給這座特殊炮臺起了“車歪炮臺”這個形象生動的俗名（圖1）。

圖1 從珠江以東看車歪炮臺① 為約翰·湯姆遜于1870 年攝，是車歪炮臺1861 年修復后最早的照片。湯姆遜在底片上標注為“Macao Fort”，直譯“澳門炮臺”顯然誤會，茲緣于西方人把廣州珠江南航道從白鵝潭到丫髻沙這一段稱為“澳門水道”。

車歪炮臺島的面積約3 500 m2，仿佛黃滘水道龍頭上的一顆明珠。商船水道南通香山（今中山），東南可通黃埔虎門。當敵艦從珠江南航道侵入廣州時，因附近礁石較多，必須“車歪”轉舵方能進入主航道。如此船體側露于炮臺前，我方易發炮轟擊、阻止通過。

“車歪炮臺”僅半個足球場大，但這里仍是個地勢險要的軍事要塞，為商船、軍艦東去虎門，南下香山，北上鵝潭去西江，或進抵府城的必經之道。大黃滘本指由東塱流入珠江的一段河涌，后兼指大黃滘口的小島，故出現車歪炮臺黃滘島的說法[4]。

在炮臺圍墻內，有一高聳的六方塔，在島上茂密樹蔭的簇擁之中，與臺島、江水垂直配置成一幅穩定的美景構圖。此塔同廣州地區的許多“文峰塔”十分相像。究其實，此乃用于作戰的瞭望塔。殘酷的戰爭竟給人一處海市蜃樓般的園林景象，說明“人總是按照美的規律創造”（馬克思語）的。銷煙過后，炮臺好似一座江中大盆景、水上碧螺。這一“冰輪照海島”或“瓊島春蔭”的景觀與廣州古城的地理位置關系也十分巧妙，作為出城游覽之地的距離十分恰當；另與周邊的涌口、江流、礁石、山林及對江炮臺、海口水閘等遙相呼應、互成對景，所配置形成的景觀構圖美學關系恰到好處。

2 大江鎖鑰 ，砥柱中流

清代嘉慶年間，阮元任兩廣總督。他察覺到英艦意欲逼近廣州，會同巡撫陳若霖奏準朝廷批準，在珠江河上增建兩座炮臺—大虎山炮臺和車歪炮臺。在修筑車歪炮臺時，阮元曾親臨芳村視察。根據《清季野史》中“車歪炮臺，坐落芳村區東塱大黃滘口，近東塱約60 m的珠江河畔”，正名“大黃滘炮臺”[5]。

考察清末的《廣東沿海圖》（圖2），江中是綏定臺（緊靠一起的車歪、沙腰臺未標出），西岸是永固臺，東岸是鎮南臺和保安臺，這一組炮臺統稱為“大黃滘臺”。這些炮臺的設定各有重點的防護功能，相互之間還有救護、掩護、火力配備等作用。

從華芳影像館攝的一張照片中可以窺見沙腰炮臺的歷史情景（圖3）。巧妙的是從遠處哨所正好可以看到沙腰臺門上的“沙腰”二字，可見當時該炮臺尚未加高加厚。經過1879 年再修和1884 年改建之后，沙腰臺的圍墻加高了，重建了大門，兩座炮臺顯得端莊齊一[6]。

車歪炮臺建筑在珠江河畔的一塊大礁石之上，建筑工事相當堅固，也是現在保存得最好的一座古炮臺。可以觀察到，炮臺基礎厚約3 m，上炮位通道墻厚2 m，垛口高1 m 余，厚約1 m。當時建筑炮臺沒有水泥鋼材，只能是用土法建筑，逐層夯實。從現在炮臺位于水中的情景，可知當年結構施工質量是較高的（圖4）。

圖2 廣東沿海圖（1884 年）

圖3 沙腰炮臺

炮臺護墻遺存長約40 m，炮池多已毀壞。從護墻斷裂縫的橫斷面上，可看到一層層如“水成巖”的紋理痕跡，堅固之程度仿佛蒼山絕壁險峰。貯藏彈藥的倉庫建在龜崗之北巖石下，高約5 m，直徑為8 m，墻壁厚達1.5 m，入口刻有“藥局”兩字。

大黃滘炮臺是地位相當重要的城防炮臺之一。這里還有動人的傳說：明代黃蕭養起義攻城失敗，但在一夜之間，開鑿出了大黃滘涌，義軍得以退卻。昔日，千噸大船也可直經大黃滘入城。《海防記略》：“廣東省河廣闊，惟東路二十里之獵德二沙尾，西南十五里之大黃滘，河面稍狹可以扼守。”民間素有“獵德大黃滘，珠江兩咽喉”之稱。

廣州戰略水系有東面、南面和西邊幾個進出口，大黃滘口就是護城的重點之一（圖5），由親兵“千總”軍官管理。其秘密目的不但要扼守珠江中流的主要航道，還要控制大黃滘支流。除了軍事，還有“商事”。當年凡水道關鍵部位，常設有大清海關的稅口（或流動性稅口）。

車歪炮臺是廣州唯一保存得較完整的水上炮臺，由十三行行商帶頭捐銀籌建。2003 年出版的《廣州近現代大事典》第7 卷記載：“咸豐七年（1857），第二次鴉片戰爭中，亦為英艦擊毀。咸豐十一年（1861）修復。光緒六年（1880）增裝洋炮一尊。同年大黃滘炮臺改建，增設洋炮十尊。現在仍可看到安裝洋炮的痕跡”[7]。

3 滄桑故壘，雄風猶在

圖6 畫面為車歪炮臺主航道上有一艘冒著濃煙的輪船在珠江水位較低的情況下緩緩航行（照片攝于1893年，杜德維藏）。這艘標注為“Kwan Hoi”（觀海）號的輪船，顯而易見已進入了一個燃煤的機器時代。當時車歪炮臺保護尚好。

民國以來，圍繞車歪炮臺，繼而發生了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民國十一年（1922）6 月16 日，孫中山深夜出走到天字碼頭，由陳策接應登上寶璧艦，次日再轉永豐艦。孫中山率艦由黃埔駛向白鵝潭，遭沿岸陳炯明軍炮擊。孫令各艦還擊，后回泊黃埔。7 月9 日，黃埔長洲炮臺被攻陷，孫中山率永豐等艦移泊新造。10 日回師廣州，遭大黃滘炮臺叛軍炮擊，“永豐”艦尾部中彈。孫中山指揮艦隊還擊，沖過封鎖，安全進泊白鵝潭[8]。

炮臺遺址現屬珠江南岸的“廣州造船廠”用地，西北方向距鵝洞大橋約1.1 km。該島曾為收容麻瘋病人場所，被賤稱“麻瘋島”。1956 年，該島劃給廣州船舶修造廠，曾辟為職工俱樂部，擬建道橋聯系。所幸迄今并未落實，否則將對炮臺造成更大的破壞。現炮位上尚存古炮一枚雄視江面，雖銹跡斑斑，仍依稀可見威武雄姿。炮臺西面的城墻上，兩棵百年古榕樹Ficus microcarpa將氣根深深地扎在城墻里，雖給人以滄桑感，但對文物古跡的城墻造成極其嚴重的破壞。1993 年廣州市人民政府公布炮臺遺址為文物保護單位，可至今仍為“軍事禁地”—市屬空防據點之一，但無明顯的防空設施。

千仞高墻、巍然傲立，中流砥柱、臨淵絕壁，往往風光無限。然其中若有英烈戰惡、賢人壯舉，為社會進步獻身獻智的人物故事，則更為神情動人。車歪炮臺（含南石頭鎮南炮臺）就是這樣一個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俱佳的圣地，既是文物古跡，又是風景名勝。

圖4 炮臺景觀元素與視角方位

圖5 車歪炮臺在南航道的重要地位

圖6 清末車歪炮臺

4 名勝古跡，待建名園

美麗的車歪炮臺，在珠江南航道上，與白鵝潭僅距離5 km，是一座非常吸引人們眼球的風景名勝江中之島（圖7），應該充分發揮其文物古跡在中國人民現實生活中“文化大餐”的作用。可惜現今車歪炮臺一般禁止上島，以致人們幾乎將它遺忘。但蔓延的荒草遮掩不了歷史的痕跡，古老的炮臺可以作證、汩汩流淌的珠江水會記得：170 多年前，此處發生過影響中國3 000 年大變局的中英鴉片戰爭；90 年前發生過陳炯明與孫中山的“炮-艦”之役；70 多年前，日本8604 部隊在此制造了反人類的十萬港人大屠殺罪惡事件。因此，此處需要一個清算反人類罪惡的博物館，同時須建一個歷史人文紀念園，一個鼓舞人類追求人權自由價值、世界永久和平的生態公園，展示島式炮臺險峻的江上絕壁、白鷺翻飛的水上森林，讓人們體驗自然美和人文美的交織，抒發“愛我羊城”的情懷。

如今歷盡滄桑的車歪炮臺依然靜靜地守望著珠江黃滘口，沉默地掩蔽在島上的叢林之中。政府有關部門應做好車歪島式炮臺的規劃、設計，控制住非理性的房地產開發，杜絕高樓大廈逼近炮臺水域。規劃應將車歪島及珠江西岸廣州造船廠部分拆遷用地、大黃滘水道出入口一并納于風景名勝區的范圍（圖8），同時恢復島-岸與炮臺相關的炮臺設施（即使現代軍事設施也可用于造景）和植被綠地地形地貌。這是原生共生景觀要求，也是自然景觀邊界效應的生態要求[9]。為完善車歪水上炮臺鎖江的景觀構成，大力揭示隱藏其后的重大歷史事件，需恢復江對岸鎮南炮臺部分景觀和“懲戒場”“集中營”的歷史場景。

以江心島式炮臺（即車歪炮臺）為中心的炮臺群，在軍事上形成了珠江上的一把鎖鑰、一道關隘、一道江面交叉火力網，客觀上卻構成了一處以軍事文化為背景的風景名勝區，可惜被毀于一前一后的兩次鴉片戰爭，并使香港島與九龍半島被割讓。后來日軍侵華，這里又出現了十萬原粵省籍逃難的香港同胞在此被日寇攔截、慘遭屠殺的悲劇。車歪炮臺與河對岸的鎮南炮臺是南北遙相呼應的一個整體組群。20 世紀初，這里又被當時的日偽政權辟作“懲戒場”，之后又變為法西斯細菌戰殺人的集中營，現發掘出100 多米的白骨坑[10]。筆者呼吁，整合車歪炮臺、鎮南炮臺所在之水域，規劃成 粵港澳大灣區一個警醒世人的大型反細菌戰大屠殺博物館世界和平公園（圖9），以此譴責法西斯的罪惡，永葆人類的自由幸福、生存權利。

須強調的是，車歪炮臺更是當代的一處極其稀缺而寶貴的風景名勝。考察整個珠江流域的古炮臺，濱水式、半山式、山頂式、半島式，山洞式、露天式等等，均尚存遺址遺存之案例[11]。踏遍廣州，縱橫三江，普查粵港澳，卻再也找不出一座像車歪炮臺保存如此景觀特色的炮臺遺址了。橫琴炮臺只能說是“島上的炮臺”，并非是如海珠炮臺、車歪炮臺這般的“炮臺式的島”。當大小橫琴炮臺多次被西方列強的炮火摧毀后，當精秀的海珠、海印炮臺被現代馬路吞噬之后，再也難見“珠島月輪”“海市蜃樓”般島式炮臺的景觀了（圖10）。

圖7 杜德維所藏的車歪炮臺風景照片

圖8 車歪炮臺遺址公園規劃控制用地

圖9 南石頭遺址公園統一規劃控制區

圖10 海珠島式炮臺畫作（畫家：陳鏗）

所幸車歪炮臺得以留存，其固有的自然景觀本就十分完美，從水上近觀遠眺：磯圍堤岸、水郭氤氳，杉林蓊郁、白鷺飛翔，頗具仙山瓊閣之美；其軍事歷史文化內涵又極其豐富、悲壯激烈、頗富戲劇性；同時這里還有感人至深的神話傳說故事，也是營造園林的好素材[12]。目前，對這塊得天獨厚的風景園林基地須好生養護，撤去占用工廠單位，擴大岸線景區用地，恢復炮臺設施固有景觀，控制“島-岸”景觀視線呼應定位關系，保護水上森林及其周邊景觀特色一致性，點綴園林小品，巧妙設計游覽線路，并配合南石頭和平公園一起開發，從而提升民族的感性素質與感性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