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 峰
自出生,就是一條注定的紫砂路。
父親儲立之,1958年, 16歲,就進入宜興紫砂工藝廠,開始為之勤懇奮斗的一生。幸師從紫砂七老之一吳云根先生,紫砂技藝精進,尤擅紫砂雕塑,才藝雙絕,德藝雙馨,后加冕陶瓷藝術大師、工藝美術大師。這樣的父親,給了他榮耀,給了他起點,卻也給了他宿命,給了他壓力,促成了他的反抗與斗爭,也成就了他的藝術與人生。
兒時,他的玩具是紫砂,他的書桌是泥凳,他的活動空間是父親的紫砂工作室,彼時,他羨慕窗外奔跑的小孩與天上飛翔的鳥兒。他想,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會走出這片砂土,走向遠方。他在父親的監管下,日日摶砂,夜夜塑器,他以為只要他學會了,做好了,他就可以離開了,遠走高飛了,于是,他學得快,做得快,甚至做得還很好。后來,1986年,如同父親16歲時那樣,在他16歲的時候,他也被他的父親送進了宜興陶瓷學校系統學習理論知識,像是一個輪回。1992年,進入中央工藝美院造型設計專業學習。后來,跟隨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顧紹培先生精進壺藝。終究,他還是沒有走出這片砂土。
他演繹了天資聰穎,他譜寫了年少成名,他以精湛的技藝詮釋了陶藝世家的家學淵源,他卻不在乎,他的獎項、榮耀、名氣,不過是父親的希冀,與他,何干?于他,何意?至此,他還是叛逆的,他否認自己就是別人口中“天生要吃這行飯的人”,他不甘愿就此一生都埋在紫砂泥里,也許,他只是不想承認這條注定的宿命,不想承認內心深處對這片砂土的熱愛,不想承認他最終會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擇一事,終一生,并將其做到極致。
不管他是否情愿,他一出生就躺在了紫砂大師的床上;他的日常就是在紫砂大師伯伯們的泥凳間嬉戲;他的童年記憶就是木搭子的答答聲;他在年少輕狂時已技藝純熟;他的整個求學生涯都圍繞著美學設計與陶藝創作;他的半生都在紫砂泥里摸爬滾打。他不只出身在陶藝世家,還是書香門第。他的父親,不僅技藝精湛,還是那個時代極為少數的大學生,有才學、有德藝,甚愛中國傳統文化,樂行孔孟之道,藝術館也以“仁賢齋”為名,這些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和他的作品。
所以,他是矛盾的,他想走出父親為他鋪就的紫砂路,卻早已習慣日日與紫砂為伍;他不在乎職稱、名銜、榮耀這些作品以外的附加,卻又想證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不認為紫砂是他的宿命,卻將一腔熱血、滿腹激情都給了紫砂創作;他不理解一生都獻給了紫砂事業的父親,卻又輪回著父親走過的路……他還不知,曾幾何時,紫砂早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融著他的血與汗,不是紫砂離不開他,而是他早已經離不開紫砂。
這樣的家庭氛圍與成長軌跡,奠定了他扎實的技藝與創作的基礎,卻也成就了他的天馬行空與特色鮮明。他一直生活在藝術的世界里,純粹脫俗得像個孩童;他有深厚的技藝功底與強大的美學知識儲備,實踐創作時已然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他傳統文化底蘊豐厚,作品內蘊豐富;他走過的半生都在思索人生與命運,所以他的思想深刻又很激烈……
他的“四大名石組壺”(圖1),由太湖梅香(太湖石)、英德佛語(英德石)、昆山竹影(昆山石)、靈璧松韻(靈璧石)四把壺組成,在技法上均以雕塑融于壺藝,造型上又是光器結合花器,文化上將中國“四大奇石”與“歲寒三友”組合,以工出形,以形造境,靈璧石的蒼勁古雅,英石的秀逸俊美,昆石的清新明麗,太湖石的玲瓏剔透,竹子的脫俗、松的長青、梅的傲骨,都一一躍然壺上,壺姿各不相同,個性鮮明,組合在一起卻有和諧均衡之美,這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他的“百福百壽蟠螭瓶”(圖2),以紫砂瓶器為載體,兩側塑以蟠螭雕塑,瓶底腳踏祥云,瓶面陶刻松、鶴為裝飾,融合了紫砂瓶器藝術、紫砂雕塑藝術、紫砂裝飾藝術等多種紫砂體系下的藝術類別,呈現了紫砂藝術之美,在藝術實踐的過程中,蟠螭、壽松、仙鶴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融入,體現了中國文化之魅。造型設計和畫面布局上,從構思、設計到組織畫面主體、陪體、前景、背景等各個成分之間的比例與融合關系,作品各個結構形成思想、內容與表現形式的統一,成熟地應用了美學視覺引導與節奏控制,構筑了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底蘊、符合現代審美思維的當代中國造物之美。
他將叛逆與不羈給了生活,將童心、好奇、活力、張揚、激情等等他所有的美好面都給了創作,他的作品扎根傳統,卻又總能讓人耳目一新;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底蘊,又帶著這個時代的美學風尚;他擅長雕塑,也專長壺藝,他能自然地把雕塑融于壺藝,在點、線、面的交錯中,涌動著生命的張力。
幼時懵懂、少時叛逆、青年不羈、中年仍然乖張,他與紫砂糾葛三十余載,直至今天,他在摶砂塑器的時候,還是和當初那個少年一樣,眼里有光。
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圖1

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