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盤東
在紫砂創作中,蓮是常見的題材,紫砂作品“濯蓮”雖同樣以 “蓮”入壺,在眾多的“蓮”作品中,低調不張揚的造型設計反而成就了其耐看并耐人尋味的藝術屬性。整器沒有添加任何裝飾,僅以簡練的器型素面示人,與蓮干凈的特質、純潔的品性呼應,反而讓我們不會過多關注在造型上,而是更容易走進這件作品的內蘊與境界。
白居易寫《采蓮曲》:“菱葉縈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李白寫《折荷有贈》:“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李商隱寫《贈荷花》:“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大唐才子們不約而同地去賞蓮并情不自禁地為之作賦,足可見在唐朝就已經出現了賞蓮風尚;蓮在他們的筆下美麗、純潔,值得以此自喻,足可見在文人墨客心中,蓮已然是花中君子。此后,周敦頤的一首《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托物言志,自此,奠定了蓮作為花中君子的地位,成為高尚、純潔、堅定自我、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精神品性的象征元素?!板彙边x取“蓮”的形、“濯”的意,在多以花器為形制的“蓮”作品中,它并不執著于還原“蓮”的全貌,而是深入挖掘蓮干凈的美學特質和純潔的品性象征,通過有效元素的藝術凝練,以簡單的花瓣輪廓融入花開的狀態,為形制在壺底做了簡約的意象勾勒,以意造型,以形出意,在形與意的高度契合中比喻君子的高潔品性。

從器型方面來說,“濯蓮”是典型的圓器,壺身上寬下窄,上放下斂,曲線曼妙中盈潤豐腴,是圓器中的上品制作。壺肩過度快速,技巧處理利索,壺底為一平底,上下呈平行狀態,與左右約束形成一個倒梯形,給人以方狀的視覺體驗。此器無一處以方器成型,卻以方狀為壺中乾坤。這并不是常見的有方、有圓的混合設計,這也是這件作品的巧妙之處,成熟地應用了美學中視錯覺的創作方法,以圓器為制,卻呈現方器的視覺體驗。我們對這件作品的第一印象就是穩,這就是圓中喻方的視效所在。并且,在這種初視效體驗中,慢慢深入,我們能感到此器的力量與精氣神韻,這就是“方”這個形態可以帶給人的藝術渲染力,這也是造型上的簡練卻不簡單,提升了這件作品的設計感和美感。
此壺圓中有方,柔中帶剛,曲中有直,這也正是蓮的寫照,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凈植,蓮有自己的堅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此為方、剛、直;它卻也綠荷紅菡萏,開過尚盈盈,它以美麗示人,以香氣怡人,此為圓、柔、曲。做人何嘗不是?在古老而文明的華夏大地,方圓之道是我們自古就被圣賢提倡的為人處世哲學,以方為人之底線,正直有節,堅守自我,不隨波逐流;以圓為處世方法,太直易折,太剛易斷,懂得巧妙地處理人和自己、人和他人、人和社會的關系。太圓失去本性,沒有支撐;太剛自斷筋脈,沒有延展,只有以方為本、以圓示外,這樣既堅又韌,才能走得更遠。
在佛門中,蓮是圣花,很多佛物佛語都有蓮的痕跡,蓮與神的淵源,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印度的吠陀文獻記載頭戴蓮花的蓮花女神生于蓮花并長在蓮花上。印度佛學自誕生之日,蓮就成為佛教的象征元素之一,我們常見的菩薩像常坐在蓮花座上修行。佛家講求身、心、意皆凈,這與蓮的純潔是契合的,作品“濯蓮”融入佛教圣花這一意象,一方面以蓮作壺底,六瓣蓮花托著壺,形似壺在蓮花座上,這是取蓮花座之象,一方面以蓮花開的狀態包裹著壺,這是取花開見佛之意。這是紫砂與佛學在形與意上的深度融合。佛門修心,喝茶養性,禪茶二者在精神領域是想通的,故有禪茶一味之說?!板彙币陨忂@一意象,并且取“濯”這一洗滌以凈之意,以紫砂壺這一泡茶之器為橋梁,將佛、茶結合起來,以此泡茶品茗,在蓮意氤氳中,靜心、領悟、慧通,走進花開見佛的人生境界。
總結:“濯蓮”雖取材常見的蓮,卻重在意的探索,在成熟的美學素養的基礎上,以看似簡練的造型中巧妙而自然地融入君子品性、方圓之道、禪茶一味的文化意蘊,而這三方面的意蘊精髓都是與蓮的品性特征契合的,主題清晰明確,美學風格統一,沒有矯揉造作,摒棄花枝招展,以無招勝有招,無意之中的真意雖慢卻是最易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