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振頡


那種幸福感無法用語言形容,比我自己站上大舞臺還開心。
曾經是一個叛逆少年的顧亞,從音樂青年成為山區教師。他的人生也因此徹底改變了,不僅教書育人,還親手組建樂隊。音樂讓靦腆的鄉村孩子變得自信,走出大山。通過改變山區孩子的命運,顧亞也收獲了人生價值。
海嘎小學位于貴州六盤水,海拔2000多米,是貴州境內海拔最高的小學。山高路遠,村民們出山一次要耗費很長時間。因此,海嘎小學的學生對外界的認知幾乎是一片空白。然而隨著一個青年的到來,一切悄然發生了變化。
顧亞,1987年出生在一個普通農村家庭。他從小喜歡音樂,非常叛逆,初中讀到一半就離開校園,學著大人的模樣去采石場打工,勞累一天卻只拿到10塊錢。顧亞這才明白,原來學校外的世界絕非想象中的天堂,便主動回到教室,重新捧起課本發奮學習,希望補回浪費掉的光陰。
高考結束后,顧亞的志愿填的全是音樂專業,最終被六盤水師范學院音樂系錄取。
到師范學院報道,是顧亞人生中第一次踏進市區。身處大學校園,他很快發現自己跟同學不一樣:說話口音不一樣,家庭背景不一樣,視野眼界不一樣。他隱約感覺:別人看他的眼神也有些異樣。這樣的眼神,不斷侵蝕著顧亞的勇氣和自信。
在學校里備感局促的顧亞,再次離開了課堂。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組建樂隊,因付不起場地費,只能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排練。地下室終年彌漫著一股霉味,即使太陽當空,也需要開燈照明。
學校允許顧亞延期一年畢業。為了心中的音樂夢想,顧亞要帶著樂隊先活下去。他攬下超市、理發店的開業演出,簡陋的舞臺,路人不屑的目光,哪怕沒有一個觀眾,他們也要完成演出。顧亞開了一家琴行,一邊售賣樂器,一邊招收學習樂器的孩子,賺的錢依然很難支撐樂隊的生存。
2010年,顧亞從師范院校畢業,繼續接演出和辦培訓。終于,樂隊收到專業音樂節的邀約,要去北京發展。顧亞很是興奮,但父母年齡大了,希望兒子能夠留在身邊。顧亞從小讓父母操心,看著父母花白的頭發,他不得不更加慎重地思考自己的未來。2014年,顧亞通過教師資格考試,成為一名教師。
顧亞和海嘎小學的鄭校長是好朋友。海嘎小學建于20世紀60年代,隨著歷史變遷,老師一個一個走掉,學生也陸續離開。由于老師數量不夠,學生們上到二三年級,就要每天走十幾公里山路到鎮上的學校繼續求學。鄭校長來的時候,海嘎沒有通公路,他每天上山教書,都會迎面碰到學生從山上走到山下上課。這樣的場景上演了太多次,建立一所覆蓋一至六年級的完全小學,成為鄭校長心中的目標。而要實現這個目標,最需要的就是更多愿意扎根山區小學的老師。顧亞,成了鄭校長動員的目標。
當時,學校只剩鄭校長一個老師,學生也只有8個。了解學校的真實情況后,顧亞只說了一句:“我幫你。”于是,28歲的顧亞背著一把吉他,眼神中帶著堅毅,走進了海嘎小學。
來山區教書的第一天,顧亞極度不適應。相比城市豐富多彩的夜生活,這里到了晚上就陷入一片死寂,讓人感到孤獨又無助。顧亞成為8個孩子的語文、音樂老師,也是他們的班主任。看著8雙幼稚純真的眼睛,顧亞決定堅持下去。
顧亞向鄭校長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離開課堂的學生請回來。這些孩子能否回歸課堂,取決于他們父母的態度。顧亞和鄭校長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去學生家的泥濘山路上。下過雨的山路非常難走,稍不留神就會滑倒。山路旁沒有柵欄和隔離設施,極有可能滑下山崖。為了孩子們的未來,顧亞和鄭校長將生死置之度外。
一些村民被兩位老師的誠心打動,60多個孩子陸續回到了課堂。校園逐漸熱鬧起來,但硬件設施依然非常簡陋。沒有自來水系統,顧亞和鄭校長就在半夜走一段山路,去山腰的蓄水池接水;缺少正規宿舍,他們就和學生擠在一起休息。
相比物質上的貧乏,孩子們荒蕪的精神世界更令人心酸。由于很少與外界交流,只要有陌生人來,孩子們就會迅速走開,這是一種是對未知的人與事的恐懼。每次上課提問環節,學生們不敢主動舉手,即使被叫起來回答問題,聲音也輕得像蚊子叫。當被問及今后有什么夢想,孩子們面面相覷,似乎不理解“夢想”的含義。他們早早體會到生活的艱辛,未來的路似乎很明確:要么繼續留在這個封閉的地方,要么和幾個老鄉去到大城市干辛苦的體力活。除此之外,他們想不到還能做什么。
不能任由孩子們迷茫下去。顧亞對他們講起自己的往事,讓他們懂得學習的重要性,激發孩子們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學生們聽得似懂非懂。顧亞鼓勵道:“好好念書,只有書本能帶你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孩子的夢想需要直觀地表達出來。顧亞在教室后面的墻壁上專門辟出一塊區域——“小小心愿墻”。孩子們可以在這方空間寫下自己的夢想,時間一天天過去,墻壁上關于“走出大山”的語句越來越多。
為了給學生的未來插上翅膀,顧亞把目光投向音樂的世界,他要通過音樂教學讓學生們更自信。2018年,顧亞決定帶著孩子們組建一支樂隊。
令顧亞沒想到的是,村民們的流言蜚語很快傳來,“農村孩子會唱幾首歌就得了,何必去弄什么樂隊。”“成天學這些沒用的東西,對娃兒有什么用?”這些打擊非但沒有讓顧亞退縮,反而堅定了他組織樂隊的決心:必須要做出一點名堂來,讓村民們看看音樂對學生精神面貌的改變。
顧亞讓孩子們自愿報名,學生的熱情非常高。2018年,海嘎小學歷史上第一支樂隊——“遇樂隊”誕生,全部由六年級學生組成。顧亞每天午間擠出 40分鐘留給樂隊排練。他帶著這群孩子走上山頭。沒有舞臺和觀眾,天地就是最大的舞臺,花草昆蟲就是最忠實的聽眾。
2018年10月,“遇樂隊”第一次登上正式的舞臺——鎮上的一家小劇場。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孩子們臉上,讓他們有點眩暈;臺下觀眾的熱情,讓初次登臺的孩子們有點怯場。不過很快,他們就被現場熱烈的氛圍感染。觀眾們歡呼,樂隊盡情演奏,孩子們完全投入到了演出中。
顧亞全程用手機記錄學生在臺上的精彩表現,現場沸騰在音樂的海洋里。當最后一個音節落下,顧亞在臺下偷偷抹了抹溢出眼眶的淚珠。在很短的時間內把一群完全沒有接觸過音樂的學生培養到如此程度,顧亞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心血。
回去后,顧亞在抖音上發布了這次演出,這是他的第一條抖音視頻。隨后,“鄉村教師帶孩子們玩音樂”的消息上了熱搜,許多網友關注到海嘎小學的樂隊,紛紛為孩子們捐贈樂器。更多的陌生人在抖音平臺上送來鼓勵和祝福,學生家長以及鄉親們也終于理解了顧亞的舉動。
2019年,“遇樂隊”成員畢業,顧亞從新一屆六年級學生里選拔幾個孩子組成第二支樂隊——“未知少年”。
音樂給孩子們帶來的變化非常明顯。第一支樂隊的主唱是名個子不高的女孩,剛進學校時非常內向,性格有點孤僻。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離家出走,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奶奶相依為命。家里經濟拮據,她很少洗澡,衣服邋遢,頭發亂糟糟的。自從接觸到音樂,她變得衣著整潔,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到后來可以帶領整個樂隊從容地演出。她和樂隊成員都成為好朋友,終于走出了自我封閉的世界。
樂隊成員莫莫,父母雙亡后被送到親戚家。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造成了莫莫脆弱敏感的性格。她生性好強,凡事都想爭第一,可能因為學習方法不對,成績始終無法在班級中拔尖。正因為如此,她情緒低落,不愿意和別人交流。顧亞看在眼里,邀請莫莫參加樂隊。起初莫莫不愿意,認為樂隊訓練會影響學習。顧亞做了很多工作,終于說服她在放學后留下來參加排練。顧亞一遍遍耐心地教莫莫,終于幫莫莫融入樂隊了。看到笑容重新回到莫莫的臉上,莫莫的學習成績也進入班級前十名,顧亞既開心又欣慰,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更有耐心,與人溝通也更講究方式方法。
學生樂樂做事情特別沒有耐心,總是三分鐘熱度,顧亞把她也拉進樂隊。樂樂練習幾天覺得有點枯燥,有了退出的想法。顧亞對她說:“再堅持幾天,你就會慢慢感受到音樂的魅力。”他給樂樂講了很多搖滾樂的故事,漸漸地,樂樂不再抵觸訓練。到后來,她主動增加練習時間,做事也變得更有恒心,她意識到,堅持會讓一個人遇見不曾想象過的美好。
海嘎小學的孩子們受到音樂的感染,變得越來越自信。與此同時,顧亞自己也發生著變化,他的內心更加平和、堅定,連對人生的看法也愈發成熟豁達了。
海嘎小學樂隊演出的視頻在網上引起巨大反響,抖音官方工作人員主動聯系上顧亞。得知抖音想為兩支樂隊辦演唱會,顧亞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場室外音樂會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舞臺、燈光、音響等設備,陸續從山外運進大山,放置在海嘎小學的操場上。顧亞精心設計每一個和弦,帶著學生們唱準一個音節、一段旋律,再到兩件吉他合作,貝斯、鼓、主唱加進來……等到排練結束,已是華燈初上。
2020年8月19日晚,天空飄著小雨,卻擋不住孩子們的熱情。他們化了淡妝,編著可愛的羊角辮,穿著雨衣走上舞臺。臺下來了很多村民,他們瞪大眼睛看著舞臺上這群又唱又跳的孩子。他們沒想到,這群羞澀的孩子,能發生如此巨大的蛻變。除了現場的觀眾,142萬人在抖音上收看這場直播。那一晚,學生們的大型演出夢想終于實現了。
這場特殊的演唱會,讓孩子們的身心得到又一次洗禮。他們開啟了一個關于音樂的夢想,有人想成為音樂教師,有人想成為歌唱家、詞曲家。
2020年11月,顧亞帶著新樂隊“頑皮精靈”的成員來到北京參加活動。孩子們第一次來到首都,既開心又興奮。顧亞還收到了演員劉德華發來的祝福抖音視頻。劉德華很認可顧亞的教學方式,鼓勵他繼續用自己擅長的技能,去改變孩子們的精神面貌,讓孩子們對未來充滿憧憬。
2021年初,顧亞有了一個新夢想:希望能在海嘎舉辦音樂節。音樂節可能不會帶來直接的經濟收益,卻能讓更多人關注海嘎,也讓這里的人們見識到外面的世界。顧亞相信,這種山里山外的連接,必將帶來積極的影響。
顧亞認為:好的教育,就是靈魂之間彼此深刻的影響。他用音樂幫助孩子們找回自信,找到未來努力的方向;通過教山里的孩子音樂,他也重新找回人生價值,找到成長過程中遺失的美好。孩子們改變了他對人生的看法,他的音樂夢想,通過這些孩子實現了。顧亞動情地說:“那種幸福感無法用語言形容,比我自己站上大舞臺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