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霧事 組詩

楊金中（福建）

去山中

清晨大霧四起，我們去往山中

溪流在源頭初生，

我能聽見，它的腳步細碎

淙淙趟過山谷

草露沾染褲腳，沁透皮膚。微涼

時間長有皺褶，多少人潛藏于此

荒度過一生

遠處事物幽暗，但它們正漸次醒來

朝陽穿透迷霧，春光下

葉脈悄悄舒展;腳下飄落一些

舊時黃歷。鋤頭翻撿薄土

腐質堆積的地底，傳來春訊

有尖銳之物，推開這扇古老的秩序之門

死去的人胸有成竹，在風中發出

喃喃細語。我們打磨

難得的一尺光滑時日，消解胸中塊壘

返程時，戀戀回首

像晚歸的山羚羊，被落日的盛況牽絆

荒野記

深山無跡，伴隨著宇宙萬年的回聲

草蟲的低鳴越過蘆葦指間

以細微的頻率，在天地間震蕩

溪流自山中出走，它的內心尚未指向

峽谷首先容納了它的低洄

一個人置身荒野，明月高懸

而塵世埋首低處

大地收納生靈也埋葬理想

千百年間，多少人葬身于此

唯獨草木青蔥如少年

不知季節如刃，有霜雪之寒

時光倏忽，轉眼白發半生

就像流水的命定里，有催促的落差

允許百川奔涌，望谷收心

允許群山消磨著落日

允許明月如鐮，潛伏于后

一遍遍收割著蒼生

山中霧事

霧氣慘白、濃稠，像一樁樁解不開的心事

卡在群山的胸口

霧里有：生者的土地，逝者的墳頭

間歇性匿跡的事物……

霧成為，我們在這個世界迷失的必要條件

在霧中，你看見云的顆粒、水的魂魄

這些遍布周身的空氣泡泡——

形似輕紗

質感冰涼，并有幸成為，你的新裝

在霧中，你是一個人的江山

擁有遼闊的疆土。你對著不可見的臣民

下達旨意，山谷一遍遍回應

你的殺伐果決

在霧中，你化身自己的王

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構筑暗無天日的想象

霧遮蔽一切，讓我們成為現實的孤島

穿透迷霧，你看見匍匐的塵世，高處的祭壇

在卑微與偉岸的

尺度之間，又一次找準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