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及其他

馬繼文（青海）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

——陳壽《三國志·吳志·陸凱傳》

1

布谷鳥叫的時候，艾草散發著原始的清香，林子里

鳥鳴聲像氤氳的水汽蒸騰，粟黍已抽穗，麻長勢過人頭

狩獵的男人滿載而歸，女人的壘石灶生起旺火

廣場中央，灰白色陶碗，盛放著一碗面條，是祭獻的

供品，還是留給孩子的午飯，舍不得吃

烏鴉像箭一樣竄飛，凄厲的鳴叫聲被攝人心魄的電閃雷轟吞沒

山崩地陷，頃刻間河水伴著山洪狂奔，泥石流吐著棕紅色的蛇信

從四面涌來。母親忙把孩子攬入懷中，有許多人驚恐地躍身欲逃

那盛放著面條的灰白色陶碗，翻轉的影子掠過人們絕望的眼神

定格在歷史的瞬間。喇家，黃河岸畔的這個村子

懷揣齊家文化的燦爛文明沉睡了四千多年

2

洪水來臨時，沒有一滴雨是無辜的

川塞山堵，堰塞湖，洪水如困獸發瘋般滿世界跑。生民艱難

誰還能靜下心來消消停停吃一碗面，好好地享受生活

禹興于西羌，臨危受命，導河于積石，三過家門而不入

妻子在門前望了又望，給丈夫做的那碗面，熱了再熱

始終沒能看到丈夫回家狼吞虎咽的吃相，只看到他

忙碌的身影閃過家門口，只看到春暖花開時

笑臉盈盈的人們滿心歡喜地談論百川歸海

3

麻雀們披星戴月，嘰嘰喳喳熱議著糧食問題

當那頭瘦弱的耕牛走過樹下時，才保持了短暫的靜默

二牛抬杠被干癟的吆喝驅趕，汗流浹背

執著的鏵尖豁開蠻荒的時間溝通日月。面朝黃土背朝天

即使把苦難當作尋常，也仍然是眼淚掉落在寡淡的飯碗里

濺起水花。宿命委屈落魄，收成最終成為季節虛設的承諾

有一場透雨那該多好啊

人無論誰，最下限的需求

大抵都是為了保住飯碗

4

臨津關煙雨迷蒙，那一天船夫逢人便說自己渡了個皇帝

這可是唯一來過渡口的皇帝呀。戎旌獵獵，鷹隼驚鳴

那一場最古老的閱兵式，在時間的湮滅里，草原

還記得敘述。氈帳旁端著糌粑的老人靜靜地品嘗著

酥油特有的乳香和溫潤，繁星點點的黃色碎花

如金色的袍緞，一直漫過老人的身后鋪展遠處的雪線

光陰投注，炊煙升高海拔

江山，何嘗不是帝王的飯碗呢

5

青銅壁立，風林關走來和親的隊伍

馬蹄鐵擊碎關山的硝煙，七里寺的藥泉水

蕩開清洌的漣漪，公主揮起的馬鞭神清氣爽

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旋弧，向西，向西

義無反顧的決心引轉了河水的流向

唐營中的伙夫開始琢磨，如何滿足

南山牧馬的將士活躍的味蕾

誰給我戴上了琥珀瑪瑙的頭飾

在我鑲著寶玉的金碗里裝滿家國的寒暄與平仄

6

丹陽城上密集的飛拋石，古鄯城頭嗚咽的牛角號

邊墻上升騰起彌漫的狼煙。古來征戰幾人回

槍尖上的博弈，賭注只有唯一金貴的生命

黃河的濤聲拍打著湟水河的浪

母親端起的飯碗里映著兒子的面龐，擔心不斷撞擊著肝腸

天上的月亮人盡望，月亮只散著淡淡的光

7

波斯商人乘著月色迤邐而來，駝鈴聲聲裝點長安的夢鄉

疲憊的腳夫趕著馬幫千里迢迢送來茶葉的馨香，喘著粗氣的日子

最最指望的不就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嗎

駝峰擔起日月，褡褳裝載生活

每一個人的努力拼命，理由只有一個：都想好好地活著

8

喜鵲飛來的時候，春風浩蕩，河湟兩岸

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復興號動車風馳電掣

穿過高峽峻壑，以追夢的理由趕赴世紀之約

其實，摘了帽子的地方，綻開的笑容才是最美的風景

有人乘興，在曬朋友圈：

拼一桌好飯，只等你來，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