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行詩（組詩）

陳劍飛

唐韓幹照夜白圖

韋羲寫過，與韓幹的畫不一樣

一本山水折疊與有關時空的詩學

和唐玄宗的坐騎，有朝野之別

這匹鬃毛飛揚四蹄騰驤的馬

向往著遠方，豐沛的草原河谷

一只馬樁拴得住？白云在飄蕩

云雀展翅，原上的歌聲嘹亮

韓幹知道在畫他自己，一頂烏紗

圈養的虛胖。山泉下那片林地

照夜白，那是夢寐中的清純月光

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

繁華也好曲諫也罷，五米多長卷

裝這么多人物、房舍與故事

汴京城日常場景在畫紙上躍然

真跡未睹，橫店影視城倒去過

清明上河圖省略了城外郊野部分

藝術在商業租賃下，化整為零

通過蟲洞，如能穿越到當年圖景

也想排個隊，看下張擇端有無長須

看下宋徽宗端詳畫作入迷的姿態

忘卻江山，忘卻了塞外嘯嘯鐵馬聲

宋梁楷六祖伐竹圖

蹲在大樹下，穿著芒鞋與短褂

用一把斫刀把禪的枝叉削去

留下竹竿，一節節內空的挺拔

風塵從耳邊吹過，渾然不覺

你心無旁騖地打磨這一截枯竹

你把所有的疑惑破解在剎那

仿佛頓悟，是醒來時的睜眼

竹子還是原來的那片竹子

但一顆禪心逸出，俯瞰大地

伐竹的過程，蓮花剎那盛開

元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結廬舊居，我看到你隱幽的心情

那是山彎盡頭，溪流的源頭處

靜得能聽見松針掉下時的簌簌聲

后來舟行富春江，水面遼闊

山形林地與畫中景色并無二致

遠黛近墨元知亦是一種寫實

當圖畫是兩個故宮并存的暗喻

江面無邊擴大，浪濤在中線起伏

黃公望的山水漾出隱憂的波瀾

誰又能讀懂丹青里太多離合故事

明文徵明清秋訪友圖

憋了一夏的友情，泉石之間流淌

盤腿對坐，隨心的話兒像澗水一樣

遠處高峻的山峰偷偷在窺視

所有的秋光伴著山風翩翩起舞

圍繞兩心律動，同步于言詞之中

勁松在側，仿佛是真摯的旁證

清談不夾雜想，離開虛名與利祿

從魏晉時期就這么一直傳下來

文徵明清秋訪友圖也是這般模仿

對著空谷與逝水，把酒話浮生

潘天壽江洲夜泊圖

從高崖雙樹望下去，江如一帶

幾只泊舟系在埠頭的石階上

水聲潺潺中，大山在對岸矗立

沒有趙孟頫稀疏平緩的筆法

沒有天空，你把自己裹緊

在勁松的根腳縮成一團濃墨

這片水域夜泊，自古多傷情

貶謫的江洲司馬曾把青衫打濕

一曲琵琶引從唐朝流下來

至今仍在這直幅里錚錚有聲

地 雀

加拉帕戈斯地雀已十三變

小獵犬號停靠，達尓文走下來

長喙剝嫩枝、短喙食果子

啄木鳥般的喙，能叼著尖刺

學人類模樣把樹蟲挑出來

聰明的雀，在與世隔絕的島嶼

一代代艱難啄食，繁育幼雛

十三種雀喙就有十三種不同活法

地雀之喙解開他盤桓已久的心結

上帝棄島，讓達尓文陷入沉思

藍腳鰹鳥

矢雨般射入海中，閃過低空

標志性藍腳像箭尾的羽毛

再升空，再千百次集體俯沖

藍腳鰹鳥是一架架無畏戰斗機

它的顱骨比機頭硬，砸下去

再砸下去，魚失去辯護的機會

在大海的法庭上，波濤洶涌

當藍腳鰹鳥翅膀被歪曲了一下

哪怕最硬頭顱，最藍的腳蹼

砸下去，也將被柔軟的水擊傷

象 龜

加拉帕戈斯象龜有王者之風

步態沉穩、體形龐大、鎧甲厚重

島國因它而命名，一塊分封地

朝食晨露，太陽把血液煮暖

像軋路機在島上碾出一條公路來

邊境線散步，每天獨享悠悠

這樣的平靜被一條船一個人打破

甲背上象形文字，進化的符號

加拉帕戈斯古老榮耀被破解出來

一只象龜懸掛萬物起源的秘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