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化妝，來得及微笑

輝姑娘

一

何莎莎有多愛笑？除了在襁褓中以外，包括她的父母，沒有人見過她哭。

小時候開完家長會，爸媽打算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結果小姑娘聽著批評就撲哧笑了，問她樂什么，她眨巴著眼睛說，爸你罵人的聲音真好聽，跟趙忠祥似的。爸媽憋了半晌舉手投降。

何莎莎考上了某大學的醫學系，很快就與所有同學打成一片。

“何莎莎，幫我打個飯。”“哈哈，好呀。”“何莎莎，幫我簽個到。”“哈哈，好呀。”

“何莎莎，今天藥理課，老師教配護膚品，我配了一瓶給你。”“哈哈，好呀！”

“何莎莎，好用嗎？”“過敏了！哈哈哈哈，你快看啊，我丑死了！”所有人大笑。

有了何莎莎的日子，永遠是愉快的、開朗的、沒心沒肺的。她像一大束穿越走廊的陽光，輕巧、明亮而多彩。

何莎莎有了喜歡的男孩，是個不茍言笑的小師弟。她告白的方式相當兇猛，直接沖上去，伸手就把一封情書塞到了小師弟的手里。男孩愣了愣，直接把情書塞回來了：“學校里不讓發傳單，趕緊回去吧。”

最后小師弟居然被她拿下了，仔細想想也可以理解，一個能把真情告白搞成街頭促銷的奇葩，實在無法讓人不印象深刻。兩個人的第一次約會，男孩睡過了頭，電話又死機了，無論如何都撥不出去。他急急忙忙地沖到約會地點，心里忐忑不已。下一秒，他發現自己的女朋友正蹲在路邊，素面朝天，跟一個街頭賣藝彈吉他的盲人樂手合作唱歌。周圍已經聚了一群人，個個樂得前仰后合。

小師弟站在人堆后面聽著何莎莎的鬼哭狼嚎，風中凌亂。

何莎莎過生日，小師弟買了生日蛋糕抱到她宿舍樓下。何莎莎一臉驚喜地沖下樓：“哇，看起來超棒！等等！我分你一塊吃！”

麻利地從腦后一掏，一把锃亮的刀子出現在手心里，她熟練地挽了個刀花，一刀下去，蛋糕應聲而裂。

小師弟驚得都口吃了：“這……這是什么？”

何莎莎笑嘻嘻地把刀往人面前一遞，“手術刀啊，下午開腹來著，趕上查儀表，順手用它綰了個頭發。”

小師弟丟下蛋糕，一個箭步沖到樹根底下，吐了半個多小時。

二

大三那年，何莎莎突然決定去打工。醫學系的學生賺錢的辦法就是給實驗室的老師養小白鼠，老師們也喜歡叫何莎莎幫忙，這姑娘好玩、愛笑還勤快。

某個下午，何莎莎被叫去拾掇一大堆骨頭架子。大約是太投入了，那天晚上何莎莎結束工作時，悲劇地發現：門居然被粗心的老師鎖上了。

福爾馬林池子里還泡著最近剛來的幾位老哥。何莎莎居然也不害怕，靠在池子邊就地睡了一夜，連個夢都沒做。

第二天一早，老師、小師弟和室友們急匆匆跑來打開門，還沒來得及喊，一個人影迅速沖過來，給了小師弟一個熊抱。

小師弟還正蒙著，只覺得一個毛狀物體突然從下腹出現，迅速上躥。登時大叫一聲“媽呀”，向后一仰，嚇昏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把小師弟救醒。何莎莎在一旁大笑：“哈哈哈哈你怕老鼠啊哈哈哈哈！”

下一秒小師弟持續高叫著躥起來，慌不擇路奪命奔逃，一頭扎進了福爾馬林的池子里。

小師弟洗了整整三天的澡，然后躲躲閃閃出了門，到了何莎莎的宿舍樓下。

何莎莎一路興沖沖地小跑出來，把一個盒子塞到他的手里。“總算存夠了！給你買了個手機，這回就不會死機了！”

小師弟打開盒子，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然后扣上，遞還給她。“何莎莎，我們分手吧。”

何莎莎愣了幾秒鐘，那一刻小師弟幾乎以為她要哭出來。誰知道下一秒她嘴角一翹，笑嘻嘻地說：“好呀。”小師弟徹底爆發了，“何莎莎，你有沒有心？連分手都能這么嬉皮笑臉的！”他憤怒地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校園的夕陽里。

又過了一個月，大家聽說小師弟有了新歡，正是給何莎莎配護膚品的那個女孩。大家生氣，集體孤立她。何莎莎說：“她挺好的，還幫我化過復古妝。”

三

大四，何莎莎到市內某家大醫院實習，每天忙得團團轉。

患者吐了一桶臟東西，她驚喜不已：“天哪！你昨天吃的是金針菇牛肉卷！”

產房里，產婦用力，她在旁邊緊張地喊號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換個姿勢！再來一次！”產婦疼得齜牙咧嘴都忍不住笑噴。

醫患之間鬧矛盾，她笑瞇瞇地插科打諢，幾句話就把激動的患者安撫住，再推心置腹一會兒，患者臨走時個個要跟她拜把子。某個晚上，她輪換到急診室值班，外面忙亂著推進來一個人。仔細一看，小師弟躺在上面，急性闌尾炎。

小師弟躺在手術臺上，麻藥注射進身體里，迷迷糊糊中，他依稀聽到頭頂上傳來隔著口罩的嗡嗡說話聲，很輕快，然后整個手術室的醫生都笑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地想：何莎莎，我知道是你！然后迅速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師弟出院后，何莎莎回學校，同寢的姑娘們義憤填膺地告狀：“那個負心小師弟整天在學校里說你公報私仇，在手術室里故意逗醫生們發笑讓他們分心。也就是他命大，不然就被你害死了。”

人人都覺得何莎莎這次一定氣瘋了。誰知這姑娘樂不可支，眨了幾下眼睛煞有介事地說：“真的啊？那你們快轉告他一下，我可恨他了，當時還偷偷放了把鑷子在他腹腔里，快去查查。”后來聽說小師弟嚇得跑了好幾家醫院做ct，何莎莎笑得流出了眼淚。

畢業的前一天，大家坐在寢室里喝啤酒憶往昔。小師弟的女朋友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嗚咽著說：“我們……分手了。他先提的，嫌我沒考上研究生。他還嫌我太愛哭……之前他不是還嫌棄莎莎愛笑嗎？怎么說變就變？”

何莎莎聽她哭了半天，說：“你等一下。”她半天翻出來一張碟，“給你看這個，我的傳家之寶——相聲集錦！”于是兩個人窩在一張床上，看了整整一晚上的相聲。第二天，女孩黑著眼圈，嘴角卻是上揚的。她說：“謝謝你啊！莎莎，可我還是想問你，為什么你跟他分手還能笑得那么開心？為什么你會在手術室里和醫生們一起笑？他一直耿耿于懷，說你壓根兒沒有愛過他。”

“手術室里，醫生們是很需要放松的。在一場緊張的手術開始之前，讓所有人開懷一笑，是最受歡迎的減壓方式。”何莎莎笑笑，“他不懂，也沒必要跟他解釋。”

“至于一個男人，非要用痛哭流涕的挽留來證明魅力，說明我沒有笑錯他。”她點點女孩的額頭，“哭是可憐自己，笑是可憐別人。選哪個，你自己決定。”

“一個女孩子，可能來不及化妝，但一定來得及微笑。”她把相聲集錦放到女孩的手里，然后輕輕擁抱了一下，“記住，要永遠笑著。”

四

畢業以后，何莎莎留在了那所著名的醫院。

最有趣的是，她照顧的患者還給她送來了一面錦旗。紅緞子鑲金邊的錦旗上是明晃晃的四個大字——再生父母。幾秒鐘后，寢室里傳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

愛笑的姑娘不一定沒有哭過。她只是不希望眼淚橫飛，影響了別人的大好心情。愛笑的女孩可能也沒那么堅強。她只是怕愛她的人擔心她，怕她愛的人先崩潰。所以她放聲笑著，不敢倒下。都說愛笑的姑娘運氣不會太差，其實愛笑的姑娘，也可能一路衰過來。然而她們會用笑聲改變曲折命途，哪怕面無妝容，也能自帶光環，引得全世界的色彩都聚于一身。

你愿意和她笑過一生一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