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建筑設計的本土化思維
——以新高棉建筑大師旺莫利萬為例

劉宏超

（北京建筑大學 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北京 100044）

一、旺莫利萬的人生軌跡

20世紀60年代，在諾羅敦·西哈努克王子（Prince Norodom Sihanouk）的鐵拳保護下，旺莫利萬（Vann Molyvann）（圖1）幫助柬埔寨從一個沉睡的前法國殖民地轉變為亞洲最具建筑魅力的國家之一。但是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內戰和紅色高棉的恐怖統治之后，這位建筑師的建筑正在被拆除，而柬埔寨正在尋求重建。

83歲的旺莫利萬在海外生活多年后回到了金邊，但他幾乎無法阻止自己的作品消失。2008年，他最偉大的兩部作品——國家劇院和部長會議大樓被拆除。2001年，政府把奧運場館賣給了臺灣的一家開發商，后者對場館的排水系統進行了改造，使其經常被洪水淹沒。

旺莫利萬的人生是由他的國家動蕩而曲折的歷史所塑造的。他出生于1926年，二戰期間就讀于柬埔寨唯一的一所高中。然而，由于日本在戰爭期間接管了這個國家，他的學習中斷了，但他最終順利畢業，并于1945年獲得當年柬埔寨人赴法國留學的兩項獎學金之一。

在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Paris），他從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弟子那里接受了建筑訓練，后者教給他這位頗具影響力的法國建筑師的“模度”（Le Modulor），這是一套比例系統，后來旺莫利萬把它作為自己設計的基礎。他很少考慮自己的祖國，“完全沉浸在法國文化中，”他說。與此同時，他當時在巴黎的同胞，包括年輕的波爾布特（Pol Pot）在內，吸收了馬克思主義和斯大林主義的思想，這些思想構成了紅色高棉的意識形態基礎。

旺莫利萬于1956年回到金邊，他是柬埔寨少數幾個受過正規訓練的建筑師之一。柬埔寨于1953年脫離法國獨立，但它仍然是一個貧窮的農村國家，沒有近代的城市歷史或城市規劃。“建筑在柬埔寨是一個奇怪的概念。他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說。他開了一家公司，但找不到什么私人工作。

>圖1 旺莫利萬

>圖2 河邊的Chaktomuk會議廳一角

>圖3 奧林匹克體育場

>圖4 對稱的一角

>圖5 規整的出入通道

>圖6 斑駁中仍可見曾經的輝煌

二、留學法國，學成回鄉

諾羅敦·西哈努克任命旺莫利萬為國家建筑的首席建筑師和城市規劃與人居署（urban planning and habitat）主任后，他的命運發生了改變。有了政府的授權，他可以開始設計城市建筑，將他在巴黎學到的現代主義和野獸派的情感與柬埔寨的傳統和生活方式結合起來。

在這個被稱為“黃金時代”的時代，旺莫利萬在首都修建了Chaktomuk會議廳（圖2）、Council of Ministers、State Palace等著名地標建筑。他監督設計和施工的新城鎮如Tioulongville（Kirirom）和Sihanoukville（Kompong Som），以及在金邊的重要城鎮規劃項目Bassac，還有融合了文化設施的國家劇院Suramarit，他還設計了許多柬埔寨駐外使館和展覽。

從這個階段起，旺莫利萬的建筑作品開始由其本身的積累向本土化思維思考過渡，在綜合考慮了當時柬埔寨國內的居民生活狀態后，他開始思考如何將現代建筑更好地融入本土化的元素，形成真正屬于自己國家民族特色的新高棉建筑。

三、新高棉建筑的巔峰時期

在接下來的15年里，旺莫利萬在金邊和柬埔寨的其他地方建造了幾十棟建筑。他最大的成就是在1963年東南亞運動會（Southeast Asian Games）之前建造的奧林匹克體育場（Olympic Stadium）（圖3）。那屆運動會并未舉辦過。該場所水管理系統的靈感來自于古代吳哥的護城河和渠道，以及高聳的混凝土懸挑，設計幫助引入了一個建筑和文化創意的時期（圖4、圖5、圖6）。當時他才30出頭。“想象一下，在你這個年紀，有可能造出這樣的東西”，旺莫利萬說，眼睛里閃著光。

諾羅敦·西哈努克認為建筑是表達新獨立的柬埔寨人民對進步和現代化的渴望的一種方式。他將國家預算的大部分投入到建設項目中，并巧妙地利用了柬埔寨的冷戰中立性，從美國和蘇聯那里獲得了援助。

“西哈努克對外開放程度極高，”旺莫利萬說。“柬埔寨人對建設國家有著巨大的熱情，幸運的是，西哈努克王子也有這種感覺。”

旺莫利萬為金邊皇家大學外國語學院設計了一系列的教學樓，在他的設計中充分地體現出了建筑融入環境為人服務的理念。圖7中的教學樓是筆者認為柬埔寨境內最具天才、藝術成就最高的建筑作品，裸露的磚頭、跨越的姿態、氣流與光線的誘導、格柵與幾何線條，每個細節都形成有機的整體，拿掉一點嫌少，添加一點嫌多。（圖8、圖9）

四、戰爭時期的艱難和戰后的努力

但是諾羅敦·西哈努克沒辦法讓他的國家永遠保持中立。隨著越南戰爭蔓延到柬埔寨，旺莫利萬在1972年和他的家人離開了，王子的世界主義最終讓位于紅色高棉的野蠻排外。旺莫利萬在接下來的20年里擔任聯合國顧問，在世界各地擔任不同的職位。

>圖7 金邊皇家大學外國語學院

>圖8 可見“吊腳樓”樣式的本土化思維

>圖9 柯布西耶風格的室內光線

1993年，他回到了柬埔寨，但事實證明，他的第二次回歸比第一次更加困難。雖然被任命為吳哥窟遺址管理機構的負責人，但在他公開抱怨政府腐敗后，2001年起旺莫利萬不再擔任Apsara管理局的工作職位。

旺莫利萬在金邊留下的多是學校劇院等公共建筑，他的民居作品大量存在于白馬的這些鄉村別墅中，統稱為“新高棉式建筑”（New Khmer Architecture）。1953—1970，是一個柬埔寨自己擁有建筑師的黃金時代，是人類受過良好人文教育、經過思考后，用熱愛與熱情設計出的作品。旺莫利萬之前，柬埔寨只有法國建筑師，旺莫利萬之后，柬埔寨再沒有建筑師。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今天看到的金邊的建筑都如此牽強突兀。

五、總結與思考

幾乎從一開始，亞洲建筑師就與世界其他地域經緯線相連，很多人主要在歐美接受了系統的建筑教育。柬埔寨大量工程的實現有賴于國際援助，這是形成國家短暫繁榮的關鍵之一。旺莫利萬的黃金歲月與國家的黃金時代同步，高強度、高產出，作品空間處理復雜、結構設計巧妙、外觀追求整體性，亞熱帶景觀與建筑造型充分融合，是現代性與傳統價值觀在西方之外的獨特表現，也并非是唯一表現，可展現亞洲躋身現代建筑洪流的獨特詩篇，是建筑師的本土化思維極佳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