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郁達夫小說《春風沉醉的晚上》中的矛盾沖突

摘要：《春風沉醉的晚上》是現代作家郁達夫創作的短篇小說，亦是其巔峰作品之一。小說塑造了一系列矛盾沖突，如自然環境與社會處境、標題意象與行文風格、內心情感與冷酷現實等，這些矛盾沖突貫穿全文。本文分析《春風沉醉的晚上》中的矛盾沖突，以此為切入點淺析文章的精神要旨，包括對人與人之間真摯情感的贊揚、呼吁知識分子們反抗壓迫、追求理想的浪漫主義。

關鍵詞：郁達夫;《春風沉醉的晚上》;矛盾沖突;精神內核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5-0-02

0 引言

刊登于1924年2月的《春風沉醉的晚上》帶有郁達夫的濃烈的陰郁灰暗文字風格，他勾勒出了一對生活困頓、處境絕望的青年男女，渲染出陰沉而冷漠、不近人情的社會氛圍。文中的“我”有因為神經衰弱而形成的晝伏夜出的習慣，以及只有寫稿才能得來的不定期的單筆高額收入，致使“我”身份的合法性一開始遭到了同居女工的懷疑，以至于在“我”為同居女工帶來禮物后，她卻抽泣著勸“我”不要再做違法的事情。在二人互相了解之后，男女雙方互生情愫，卻因為現實的窘迫而無法追求愛情。

但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中，凸顯出了社會底層的工人階級對資產階級的反抗和人性之光。本文最大的行文特色在于自然環境、人物境遇、社會狀況等方面的一系列色彩鮮明的矛盾與沖突。“題目與內容的反差蘊含著作者的用意。”[1]除了增強文章的可讀性之外，這些矛盾和沖突實際上是郁達夫為讀者理解其文章主旨提供的一條捷徑。現有的文章多從內容分析入手，正面賦予“春風”等關鍵詞以意義，如龔俊杰（2011）所言：“讀者卻驚詫作者為何要寫‘晚上。其實問題的答案……這里的春風蘊含著三層含義。”[2]通過分析文章中的這些精心安排的沖突，不難從中反推并挖掘這篇文章所要宣講的精神主旨與內核。

1 文章中的矛盾沖突

郁達夫創造的小說《春風沉醉的晚上》中，處處都飽含暗示與隱喻的矛盾與沖突，甚至從文章的標題開始便是如此。文章名為“春風沉醉的晚上”，這個標題極具浪漫主義氣息，令人聯想到溫暖和生機，不自覺地就會對正文內容傳達出積極溫暖的內容抱有較大的期待。然而文章雖然不乏男女之間的互相幫助和情愫等種種正面的情感描寫，但作者郁達夫在創作時，似乎有意在塑造一種陰暗、孤獨的絕望感受。如在文章開頭形容“我”租下的住所“矮小得不堪”“站在樓板上伸一伸懶腰，兩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頂穿通”“黑沉沉的這層樓上，本來只有貓額那樣大，房主人卻把它隔成了兩間小房”。標題和內容的矛盾與沖突是文章最大、也最值得令人稱道的伏筆，文章的標題先是給人一種浪漫而溫暖的氣息，緊接而來的正文內容卻是寒冷而黑暗的，這在無形中拉大了讀者的心理落差，使讀者的心理期許落空之余，也使文章要傳遞出的陰冷和絕望的氣息更加濃郁，產生“以樂景襯哀情”的作用，使主人公的境遇顯得更加凄慘與悲涼。這樣一來，作者的目的就達到了：文章才剛剛開始沒多久，灰暗的基調就已經渲染完成乃至深入人心，提高了作品的藝術層次，使讀者進入一個深層閱讀、批判思考的嚴肅閱讀氛圍。

文章的第二層矛盾和沖突，是文章中的自然環境和“我”的社會處境的沖突。文章中虛構的故事發生時間是從春天到春夏之交，此時正是天氣溫暖濕潤、萬物復蘇的陽光季節，本應是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愉快季節。但作者郁達夫卻在文中塑造了一個患有神經衰弱且缺乏謀生手段、社會處境極其糟糕的知識分子形象。在天氣逐漸暖和起來后，被屋內灼熱的空氣蒸得頭腦發昏的“我”更是在白天連門都不敢出，再加上身體虛弱，為了強身健體，只能在半夜于街上游蕩。而“我”作為一個留學回來的小知識分子，更是毫無謀生手段，連房租和食物都成了問題，只能靠向雜志投幾篇翻譯的詩歌和小文章碰碰運氣，收入的穩定程度甚至還不如隔壁的女工。這種身份背景的設定、所處的社會環境與自然環境之間的沖突雖然不是作者在文中重點著墨描寫的對象，卻給人深刻而真實的印象。這些深刻而冷酷的生存困境蘊含在對“我”生活困境的黑色幽默風格的描寫中，更添一份冷峻與殘酷的意味。“豬頭三！你眼睛勿生嘍！跌殺時，叫黃狗來抵你命噢！”“你尋什么開心！買勿起好勿要買嘍！”在電車操縱員和服裝店店員的無情嘲笑中，蘊含著小知識分子在龐大冷峻的社會大潮、生存漩渦中難以掙扎的軟弱無力與無人同情的狀況。

最后一個重要的矛盾沖突，是“我”內心的情愫與悸動和冷酷的現實給“我”的警示之間的矛盾沖突，或者說，是“我”內心的欲望和理智之間的對決。這也是全文中最令讀者感到絕望和悲涼的矛盾沖突。女工陳二妹身上帶有各類極具吸引力的優秀品質，如善良、勤勞、單純、樂于助人等。這樣的女性特質激發了“我”對陳二妹的保護欲望和拯救欲望，也滿足了“我”對于浪漫的想象。尤其是兩人解開誤會之后，陳二妹流露出的單純使“我”禁不住想要抱一抱她。可以說，文中二人相識的時間雖然短暫，但他們從初次交談，到成為交情甚好的朋友，再到最后兩人暗生情愫，是疏密有致并且水到渠成的。這是“我”內心情感的真實流露，是一個人的精神人格和感情欲望的直接體現。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文中的“我”卻在最后在心里反復對自己發出警告：“你再莫作孽了！你可知道你現在處的是什么境遇！惡魔，惡魔，你現在是沒有愛人的資格的呀！”所以在最后，“我”聽從了理性的命令而沒有去擁抱她。這并不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君子風范的體現，而是殘酷的社會現實剝奪了“我”愛的權利。當一個人自身的真實情感沖動與被悲慘現實影響的理智產生矛盾時，就產生了悲涼和凄慘的氛圍：他甚至已經被周遭困頓的環境剝奪了一部分身為“人”的資格。

2 矛盾沖突形成的原因

要研究一篇文章中行文和結構的特點，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對作者的身份背景和思想轉變進行分析。關于《春風沉醉的晚上》的作者郁達夫，其最明顯的身份特質首先是知識分子身份。“知識分子在民國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他們受人尊重……知識分子都是（國民革命）重要的主力軍……民族國家情懷，他們有很好的表現。”[3]然而這篇《春風沉醉的晚上》于1924年首刊，彼時的郁達夫剛剛從日本留學回來不久，既失去了國家提供給留學生的官費津貼，又被中國當時黑暗的政治格局潑了一盆冷水。新文化運動的曙光沒有持續太久，國內依然民生凋敝，反動派的統治使底層的群眾和工人階級依然過著被剝削的生活。而郁達夫也正處于人生的低谷時期，身為知識分子的他必須與當時社會上的很多人一樣經歷失業和顛沛流離的痛苦。他的學識和出國留學的經歷使他對這種底層的困頓和無力更為敏感，也使他對這種痛苦和無力感的總結和提煉更深刻，他的文章中某些沖突也由此誕生：郁達夫空有學識與報國的熱情，卻在黑暗的現實中徒勞無功地消磨殆盡。這與他在文章中體現出的主人公境遇如出一轍。“郁達夫的‘孤獨情懷與他‘自敘傳形式的小說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而這種‘孤獨情懷是在漫長的成長中形成的。”[4]這段刻骨銘心的生活體驗變成了極具真實感的文字描寫，被記錄進他的作品中，變成了郁達夫筆下一個個著名的“零余者”形象。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扛起了一家人生存的重擔，這也使他能更加深刻地了解社會底層人們的生存狀況。他的文風在生活環境的影響下為之一新，描寫對象也變得更加開闊，創作了一系列批評當時社會弊病的作品，《春風沉醉的晚上》就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上述身份的轉變也影響了郁達夫思想和描述對象的轉型。他的作品不再僅僅局限于描寫落魄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零余者”的形象發生了擴散。在廣泛地接觸社會各層次之后，他描寫的對象從狹窄的知識分子群體擴大到了為生存和食物而不斷勞動的貧苦勞動群眾，寫作的焦點逐漸下沉，這也使他的作品獲得了嶄新的生命力——《春風沉醉的晚上》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在《春風沉醉的晚上》中，本屬于他兩個文學創作階段的兩種描寫對象在一個閣樓的空間里進行了奇妙的碰撞與融合，這樣的焦點對撞使文章極具感情上的張力。緊隨著描寫對象的擴大而來的是寫作境界的提升，郁達夫細致而深刻地展現出這些群眾的內心情愫與冷酷現實的矛盾，這也成了上文所述第3種沖突的來源。

3 矛盾沖突中流露出的精神內核

如上文所述，處處可見的沖突和矛盾是《春風沉醉的晚上》的一大特色與寫作核心。首先，在“春風沉醉”與陰冷現實的沖突中，不難解讀出郁達夫想要表達出的幾層意思。首先，這種“春風”是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情感。即使是在生活極其窘迫的情況下，住在隔壁的煙廠女工陳二妹依然對生活狀態更加糟糕的“我”有同情和憐憫之心，樂于助人的她還自掏腰包給了我一些食物。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兩人之間的交情漸漸變得深厚，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此處的“春風”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安慰與理解。在“我”晝伏夜出、行蹤不明的時候，她暗自懷疑“我”是不是在夜間與壞人為伍打家劫舍。在“我”拿了稿費請她吃好東西的時候，她更是落下淚來，勸“我”不要再做違法的勾當。這是一種跳脫出身份隔閡的、純樸的互相關愛的溫情，既令人沉醉，又能使人感覺到周遭更加光明。在文章中陰郁絕望風格濃郁的社會大環境中，純真的人性給了“我”唯一的光，這更凸顯出光明的稀少與可貴。郁達夫正是通過“春風”的溫暖和社會的冰冷，使人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春風”的珍貴，從而珍惜這一份淳樸的情感。

其次，從個人的境遇和社會大環境來說，作者借自然環境的春風和個人境遇的寒冷之間的沖突，揭示知識分子的社會難處：他們空有才學與知識，卻被社會忽略輕視、無情打壓，處在難以排解的頹廢與苦悶之中。而此時文中不斷提起的春風就成了一種理想的象征：作者希望像自己這樣一腔熱血卻報國無門甚至難以生存的知識分子能反抗自己遭受的壓迫，追求“春風沉醉”這樣一種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理想，是一種“即使懷才不遇，也不能對一些不能妥協的事物妥協”[5]的精神。因此在文中，雖然“我”已經到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地步，卻依然說出“我的志氣還沒有完全消磨盡”，體現出中國知識分子具有的固執與頑強的精神，以奮斗者的姿態堅持與社會環境進行力所能及的抗爭。這樣的精神淋漓盡致地展現了文人的骨氣與志向，暗含民族復興的希望。

最后，隱藏在感情與理智的矛盾和沖突之中的，是委婉而含蓄的情感覺醒。《春風沉醉的晚上》實質上是一篇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文章，作者對封建文化中的保守思想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反叛挑戰。在傳統文化中對男女之間感情的描寫是非常隱晦的，但在此文章中卻顯得真摯而熱忱，卻最終被落后而閉塞的社會制度、生存環境抹殺。結合作者寫作時的社會環境，有理由相信這是作者的一種呼號。對傳統觀念的顛覆與否認，就是呼吁新青年解放人性的呼號。郁達夫在這篇文章中呼吁他們站出來反叛封建禮教，追求大膽而濃烈的真性情、真解放。這種感情的最大特點就是熱烈而奔放，正如春天一般具有濃厚的生命力與使人陶醉其中的溫暖氣息。在文章冰冷陰暗的行文風格和環境描寫的背后，這種生命力正在醞釀發展，并終將成為社會發展與變革的核心推動力。郁達夫在《春風沉醉的晚上》中的呼吁無疑使文章的核心立意提升了一個層次，這也正是它作為名篇流傳至今仍備受推崇的原因之一。

4 結語

《春風沉醉的晚上》是一篇兼具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優秀文章，郁達夫將二者進行了完美的結合，既抒發了對現實的不滿與抨擊，更提出了自己心中的人性解放，呼吁廣大知識分子追求自己心中的浪漫理想。從這篇文章中能解讀出社會的思想變革與解放，也有對人與人之間真摯情感的贊揚。從美學角度和情感張力上來看，其都是極具價值的優秀作品。本文對該小說的傳播過程與社會影響力的考察較為粗略，期待另文進行詳細的考察。

參考文獻：

[1] 王雨墨.何為“春風”，何為“沉醉”——解讀《春風沉醉的晚上》[J].戲劇之家，2019（16）：231-232.

[2] 龔俊杰.何為“春風”，何為“沉醉”——郁達夫小說《春風沉醉的晚上》新解[J].名作欣賞，2011（29）：46-48.

[3] 管興平.《春風沉醉的晚上》與《殺人未遂》比較研究[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4（04）：65-70.

[4] 丁蘭蘭.淺析《春風沉醉的晚上》中的孤獨者形象[J].佳木斯職業學院學報，2016（12）：77-78.

[5] 張婷婷.從“性的苦悶”到“生之苦悶”——論郁達夫作品中的性文學觀念與民族情懷[J].名作欣賞，2019（32）：145-146.

作者簡介：謝語睿（2001—），男，江蘇南京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小說。

指導老師：劉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