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坡低處 組詩

沈沉

一列反向行駛的火車

不知來自何方，不知將向何處

在烏蒙群山中，蒼茫雨夜里

突然遇到一列火車，轟鳴著

迎面而來，反向而去，它一定路過了

無數的市鎮和村莊，擁擠的或清冷的站臺

一些人下去，另一些人又上來

車窗后倏忽閃過的面容，模糊不清

它一定經過了無數的晝夜，暗綠色的身軀

帶著陽光，星光，月光，大雪和白霜

它一定穿過了無數的山巒，跨過了無數的河流

無堅不摧的力量，永不枯竭

等我們回過神來，它早已遠去

就像一直在我們的體內

干著運輸的活計，無聲無息的時光

一個盲人走在大街上

在車聲和人流里，每走幾步

他就大叫一聲，每走幾步

他又大叫一聲;孤獨的盲人

走在中秋的大街上，他的拐杖

不知遺落在了什么地方，他兩手空空

每走幾步，就大叫一聲

每走幾步，又大叫一聲

聽不清他在叫什么，從胸腔中，喉嚨里

滾動而出的叫聲，穿過促銷的吆喝

和汽車的喇叭，令這個午后的陽光和空氣

忍不住戰栗。街道兩側正在開挖

他從未踏足的盲道，已被毀壞

更大的排污管道，即將埋設

他用一聲聲叫喊，領著自己

大步走過川流不息的車聲和人流

就像他的周圍，也是一些看不見的瞎子

郊外

史前的一輪明月，懸垂在

丁酉年閏六月十六的天空

清輝慈愛，布滿萬物蔥蘢的野外

村莊漸次合上倦怠之眼

夜鴰子的鳴叫穿過偶爾升起的狗吠

消逝在遠處，高速公路

車輛依舊來往穿梭，邊坡低處

黑暗的水渠無聲無息

一個老乞丐燃起一堆明明滅滅的野火

對著酒罐喃喃自語，那些聲音含混不清

仿佛是來自地下的囈語

戊戌中秋

今夜的月亮端坐高崗，在灰暗的云層里

若隱若現。它因孤獨而灑下的淚水

在半空中飄散，來不及落在另一顆孤獨的心上

一直夢想變身吳剛，攜帶滿滿的

空氣和雨露，在月面的焦土之上

種植芳草和鮮花。四季輪回之后才明白

這是一件多么徒勞無果的活計

失眠記

喧囂了一個冬天的暖氣機關閉

一只幽藍的貓叼走睡眠的深夜，黑色的寂靜

覆蓋了房間的每個角落

遠處工地打樁機的咣當，養殖場

豬群的合唱，在大地混沌的夢中復活

一只公雞孤獨的啼鳴，仿佛來自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