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自己喊給自己聽（組詩）

涂擁

想當足球教練

我對足球的關注

不亞于專業運動員

起早摸黑，從少年到白發

看中超、亞冠、歐冠……

更愛世界杯

鋪天蓋地足球消息

哪怕裁判也不放過

可實際上我的腳

從未抵及過球，不懂越位與犯規

僅僅好奇和不解

那么多人爭搶一個球，頭破血流

結果只是為了送進別人家門

偶爾碰入自家，便稱烏龍

猶如滔天大罪

我這種球迷，也許更適合當教練

指揮那些人走下屏幕

讓我們都成為足球運動員

將球換成太陽或者星星

回 音

曾經寫下一首詩

就在這神秘回音壁

還想得起“美好”標題

也記得你聲音

細如蚊子

我在遠方仍聽得格處清晰

現在回音壁前安裝了柵欄

與古老歷史相隔

卻仍有成千上萬人

嘗試要把聲音傳遞

他們所有努力

都比不上路過的風雨

可這兒畢竟是回音壁

他們有理由喊一聲

哪怕自己喊給自己聽

早上好

十字路口，一輛民工的摩托

與一車繩索滑倒在地

太沉重了，盡管綠燈亮了

他也寸步難行

這是上班路上，所有車輛

都在追趕前程

此時卻停止了鳴叫

我看到從轎車上走出幾個人

扶起倒下的絕望

并把繩索重新裝回口袋

奇怪的是往日堵塞的街口

今天卻暢通無阻

雨也不下了

更像紅燈壞了，綠燈一直閃亮

蛙泳過后

伸臂、收腹、曲腿……

盡量放平自己

讓肉體低于群山、花草，甚至螞蟻

偶爾抬頭吸氣

也是為了把二氧化碳泄放水里

作為一只青蛙，不與人類為敵

甚至蛙跳也不練習

可是！我有一百多斤凡身

比劃得再像

皮膚也變不成綠色

不管置身大海

江河湖泊，還是熱鬧游泳池

做不到青蛙的自如

還要嗆水或沉入水底

無奈只能上岸做人

要原諒我，對某些人和事

偶爾還會露出一只青蛙

氣鼓鼓的秉性

都在飛

我是飛來的

在天空呆了三個小時

坐車一小時才抵達二環內

來一趟京城不容易

還不知道入冬了也有蚊子

所以在國際飯店一側賓館

我徹夜難眠

一只蚊子始終有話在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

我從千里之外四川帶來的

反正不敢輕易下手

它是一只蚊子

可今天它是一只京城的蚊子

就這樣我與蚊子各說各的

直到天亮看到窗外

飄落一地銀杏葉

火車站

再次相見，有了新氣象

可基本骨架還是原來的

只是不再聽到

火車出發或歸來時

驚動東南西北

那聲長長汽笛

要不是屋頂“火車站”

三個紅色大字還在

我很難將這里

與悲歡離合聯系

直到晚上住進對面湖南大廈

夢中聽到鋼鐵加速的聲音

我才確信這就是火車跑

依然是“祖國的心臟”

只是安靜了許多

來來往往都像回到家里

我也有過大雪中游泳

有著游泳的習慣

按照原計劃就去了江里

上岸后才知

今天大雪

此時天空并無飛雪

大地青山綠水

只是有人說到了大雪

我得顫抖一下，不是寒冷

而是激動

我也有了大雪中游泳的經歷

無法像大海

在海邊酒店

一夜無眠，因為大海醒了

藍色被子掀風鼓浪

不亞于一場戰爭

狂嘯著沖上岸，又哭喊著撤退

也像廣場上的呼聲

鬧得我不知夢里夢外

明明知道大海有臺風海嘯

有漩渦大嘴

可我還是無數次贊美

如同此時，等待日出

我瞪大眼睛

看大海寬闊，并重新蔚藍

撫平黑夜的皺紋

安靜來到人間，仿佛一個

創世紀初的懵懂天使

記一場詩歌朗誦會

一場詩人們的朗誦會

正在29樓舉行

氣氛很熱烈，我坐不住了

走到窗前抽煙

樓下車流帶動城市

燈火通明

我卻看不到人，也許人太小了

奔跑的汽車

從高處看下去約等于螞蟻

當然開車的人

以及忙著上車與下車的人

他們也望不到

我手上這點煙火

聽不到天空有詩歌聲音

隔著一道落地玻璃

一堵透明的墻

我站在中間，半輩子寫的詩

就快要灰飛煙滅

博物館游記

這些鳥兒還在天上飛

所以標本用真身

隔著玻璃也隔開了人聲

羽毛比在山野光滑

麻雀燕子畫眉眼睛

全換成了閃亮珠子

逍遙于假山水

相比之下隔壁恐龍，就有些慘了

骨架由復制的化石撐起

還要齜牙咧嘴

屋頂上不斷放映

恐龍消失的動漫

我連續看了三遍依然不解其意

帶著滄桑

通過博物館大門

我走入人頭攢動的城市

下雪了

想到氣溫突然下降

便微信她：山里下雪了吧？

她回復：還沒，只是冷！

并發來一張照片——

山中一棟老房子

門前蹲著一條大白狗

她不知道，我已經看到

山上確實下雪了

反 復

看到一個人

在沙灘上用枝條

反復寫著一個人的名字

我說的反復

是海浪的反復

一會兒就沖走一個人

那個人仍不厭其煩地寫

就快把太陽寫進大海

快把自己寫進黑夜

那個人也許是我

我依然看不清寫的是誰

也許就是自己名字

這也有可能

后來天黑了

我已經看不到了那人

可那兒還是大海

海邊上有一個人

反復在沙灘上寫字

想留住一個人

烤羊記

其實也是一群凡夫俗子

只是喜歡在詩中

寫上慈悲、憐憫、菩薩等詞語

偶爾還從意象中跑出一只羊

或者走來牦牛群

比作雪山、湖泊，念著經文

此刻面對炭火上的小羊

詩意全部吞噬

只剩一道放著胡椒、孜然、蔥花……

冒油的熱菜

看不到羊頭、羊毛，更沒有咩咩咩

即使有人姓楊，也直呼其名

雖然外面下雪，草原卻在千里之外

直到一個姑娘從熱湯中

撈出了一顆羊眼睛，一聲尖叫

大家仿佛才悄然大悟

迅速放下刀叉、筷子、油膩的雙手

以及自己聲音

爬山虎

辦公大樓下面有草地

花樹年年修枝剪葉，卻難活過冬至

唯有爬山虎

一個有著響亮名字的草根

渾然不覺已經攀過十八樓

還伸入了窗內

我用刀子斬斷過多次

這綠老虎依然不屈不撓逼近

不理會喧囂、灰塵

也無所謂烈日、暴風雪

瘦削的藤條

牢牢鉆入鋼筋水泥

很多時候，我從電腦中抬頭

面對爬山虎，感覺自己

是在提前適應草木包圍

我也屬虎，偶爾又難免恍惚

自己也在爬山虎里

鑰 匙

已經不止一次

辦公室鑰匙被我關在辦公室

一次是朋友催喝酒

站起來就跑

另一次是領導喊做事

緊張得手機都沒拿

更多遺忘

如同歲月，莫明其妙就將門關上

好在我有自知之明

將辦公室鑰匙

家中放一把

家里鑰匙，又在老母親處放了一把

這樣鑰匙再鎖進辦公室時

依然有辦法拿得到

只是多走一些路

浪費幾縷陽光

有時想想也可怕

自己現在的情形很像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