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克文
如今,華盛頓和北京的官員在很多問題上意見不一,但在一件事上他們看法一致:兩國之間的較量將在21世紀20年代進入決定性階段。無論雙方實行什么戰略,無論發生什么事件,美中之間的緊張關系將與日俱增,競爭將加劇,這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戰爭并非不可避免。兩國仍有可能設置防止災難發生的護欄:就我所說的“有管控的戰略競爭”建立聯合框架,可以降低競爭升級為公開沖突的風險。
有管控的戰略競爭將涉及對每個國家的安全政策和行為設定某些硬性限制,但允許在外交、經濟和意識形態領域展開全面和公開的競爭。它還將使華盛頓和北京有可能通過雙邊安排和多邊論壇在某些領域進行合作。盡管這樣一個框架很難構建,但這樣做仍是有可能的——而且其他選擇很可能是災難性的。
在美國,很少有人關注中國大戰略的國內政治和經濟驅動因素、該戰略的內容,以及中國近幾十年來實施該戰略的方式。華盛頓一直討論的都是美國應該怎么做,而沒有怎么反思任何特定的行動過程是否可能導致中國戰略路線發生真正的改變。
中國謹慎看待拜登政府幫助美國從自傷中恢復過來的能力。北京以前目睹過華盛頓從政治、經濟和安全災難中恢復過來。盡管如此,中國仍然相信,美國政治固有的分裂性質將使新政府不可能凝聚對它可能制定的任何連貫的對華戰略的支持。
美中戰略目標存在嚴重沖突,兩國關系極具競爭性。中國將尋求在不挑起與華盛頓及其盟友的直接沖突的情況下,獲得全球經濟主導地位和對美國的地區軍事優勢。最重要的是,中國已經尋求逐步使多邊體系更符合其國家利益和價值觀。
但是,逐步和平過渡到一個接納中國領導作用的國際秩序的可能性,現在看來要比僅僅幾年前小得多。拜登政府計劃在國內重建美國國力的基本面、在海外重建美國的聯盟并拒絕簡單地恢復早先形式的對華戰略接觸,這表明這場競爭將繼續下去,盡管因美中在一些特定領域進行合作而有所緩和。
因此,對華盛頓和北京來說,問題在于它們能否在可以降低發生危機、沖突和戰爭風險的商定范圍內,進行這種高水平的戰略競爭。
有管控的戰略競爭理念基于對全球秩序的極為現實的觀點。這種觀點承認各國將繼續通過建立有利于自己的力量平衡來尋求安全,同時認識到它們在這樣做的時候,有可能會給其他國家造成安全困境,后者的根本利益可能因它們的行動而受到削弱。在這種情況下,訣竅是在雙方展開競爭時,通過共同制定有助于防止戰爭的數量有限的行為規則,減少雙方面臨的風險。
建立這樣一個框架的第一步是,確定雙方為了進行實質性對話而必須立即采取的幾個步驟,并確定雙方(以及美國的盟友)必須遵守的數量有限的嚴格限制。例如,華盛頓必須重新嚴格遵守“一個中國”政策。
如果雙方能就這些約定達成一致,一方必須接受另一方仍將試圖使自己的優勢最大化,同時避免突破限制。華盛頓和北京將繼續在世界各個地區爭奪戰略和經濟影響力。它們將繼續尋求對等進入對方市場,并在被拒絕此類準入時采取報復措施。它們仍將在外國投資市場、技術市場、資本市場和貨幣市場上競爭。它們很可能會展開一場爭奪人心的全球性較量,華盛頓強調民主、開放經濟和人權的重要性,而北京強調“中國發展模式”。

然而,即使在競爭加劇的情況下,兩國在一些關鍵領域仍有一定的合作空間。除了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合作,兩國還可以進行雙邊核軍備控制談判,并致力于就可接受的人工智能軍事應用達成協議。它們可以在朝鮮核裁軍和防止伊朗獲得核武器方面進行合作。它們可以在印太地區采取一系列建立互信的措施。它們可以共同努力改善全球金融穩定狀況,特別是同意對受新冠肺炎疫情重創的發展中國家進行債務重新安排。它們還可以共同建立一個更好的在發展中國家分發新冠疫苗的系統。
這份清單不勝枚舉。但所有這些事項的戰略邏輯是相同的:對兩國來說,在一個有管控的競爭的聯合框架內行事,好過完全沒有規則。這個框架需要由一名拜登指定和可信任的高級代表與一名同中國領導人委任的中國代表談判商定;只有這種直接的高層管道才能導致就雙方都要遵守的嚴格限制達成秘密諒解。一旦發生違反限制的情況,這兩個人還將成為聯絡點,他們也是管控任何此類違反行為所導致的后果的人。隨著時間推移,可能會出現最低程度的戰略互信。
美國和中國目前都在尋求在未來危險的十年管控兩國關系的方案。殘酷的事實是,除非雙方就管控的條件達成基本協議,否則任何關系都無法得到管控。
如果美國和中國就這樣一個聯合戰略框架達成一致,那么衡量成功與否的標準是什么?最重要的成功跡象或許是這樣一個局面,即兩國都通過公開而積極的行動,爭取全球對各自體制所提供的理念、價值觀和問題解決方法的支持——其結果仍有待確定。
當然,成功了會有很多人來爭功,但失敗無人認領。有管控的戰略競爭將凸顯這兩個大國的優勢,并考驗它們的弱點——或許最好的體制將獲勝。
(摘自2月19日《參考消息》,原載于美國《外交》雙月刊3/4月號〈提前出版〉。作者為澳大利亞前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