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車記

萬紅偉

幾年前，母親膝關節退化加劇，爬坡上嶺很是不便。活動突然受限，母親頗不適應，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郁郁寡歡。一天，大姐打來電話，說她家買了臺小轎車。我當時差點脫口而出：“姐呀，城市人現在也沒幾個有車，你們才有幾個錢就燒包哩！燒油、維修、保險等等，每一筆都是不小的開支，可別買起馬配不起鞍啊。”聽我不冷不熱的話語，大姐原本清亮流暢的話語變得欲言又止起來。

大姐家新車這件事卻刺激了母親的神經，她的心思開始活順了一些，常常提起姐姐家的轎車。說那車怎么怎么小、跑得如何如何快、坐在里面咋咋安穩舒服……說話時，母親臉上放出光來，連瞳孔都是亮的。

避開春種秋收、夏耘冬藏的農忙天，大姐會帶上母親下溝壑、上峁梁、親水近山，感受綠水青山間的幽靜。方圓附近這兒廟會那兒節慶，姐夫駕駛轎車，大姐樂呵呵、母親喜咪咪坐在后排看景致，感受熙熙攘攘的熱鬧。

借助小轎車，母親登上了嵩縣閆莊鎮和宜陽縣董王莊鄉交界的西巖山最高峰，她在龍興寺轉悠，在山巔上眺望，感慨原來的禿子山這么快就披上了綠裝，感慨干涸多年的山澗又泉水叮咚，感慨像螺紋一樣纏繞山腰緩緩上升直達山頂寬寬的水泥路。母親沒有忘記三十多前為拾掇自家漏雨的茅草房、找來打短工的幾個壯勞力一起來這里割黃背草的情形：從流石蛇形艱難上爬，牽野草、攀石崖，手腳繭子增厚，血泡、水泡連珠成串，累得倒在石頭垅里就能呼呼沉睡。

借助小轎車，母親走出了閆莊，年年去看大坪的油菜花，然后去到更遠的青溝水庫。1962年前，母親作為“鐵姑娘隊”的一員，參與修建青溝水庫。她掄過大錘、推過獨輪車，和男勞力一起徒手搬運被爆破的尖尖利利的石塊，曾創下一天搬運最多的記錄。遺憾的是，因為身體原因，母親沒有干到下閘攔洪的那一天。幾十年來，母親為一家老小的吃飯穿衣、子女們上學困擾，沒有時間和心情到外邊閑逛，而修建青溝水庫的場景也只在夢里出現過。

現在的清溝水庫已經找不到當年的一點兒蛛絲馬跡，母親仍然興致勃勃，左岸右岸仔細觀瞧，仿佛腳下的那抔沙土就是她用籮筐擔來的。站在泄洪道上的橋上，母親癡癡地望著一幫少男少女正在燒烤野炊的壩下那片開闊地，那里可能就是工友們的宿營地。母親凝視著那一泓碧水，呼吸著山間那朗潤的空氣，像似在尋找著青春的足跡。

2016年，二姐家買車時悄無聲息，也許在二姐看來，她已率先“小康”，一次性支出十來萬塊錢已經是“小意思啦”。和二姐一樣，幾個外甥也陸續開上了自己的轎車。比起父輩來，他們的車更威武大氣一點兒。

這幾年，大姐二姐或結伴或單獨帶著母親旅游，母親外出更加頻繁，足跡也從本縣到臨近縣，又從臨近縣到臨近縣的臨近縣。

母親坐車“周游”這幾年，心情格外舒暢，今年雖己85歲，仍精神矍鑠，說話底氣充足，猶如洪鐘。這是姐姐們買車之初所沒有料到的。

去年，弟弟也報了駕校。聽弟弟說，他于2019年已經摘掉了貧困的帽子。這幾年，國家鼓勵種植中藥材，照眼下的政策和行情，他那二十多畝血參、板藍根，一年下來，買臺家用的轎車還蠻有把握的。弟弟還說，現在村里幾乎家家都有小汽車，他已經拖了全村的后腿。

真如弟弟所說，這幾年村里的車越來越多，式樣也越來越新奇，有小巧典雅的，也有高大威猛的，還有不用加油的新能源汽車。誰家添臺新車，母親準是第一個知道。她總是圍著新車左右端詳，回家后說個沒完。

我想，我是不是也該買輛小轎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