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一朵玫瑰

連亭

消失的字

在圖書館的角落里，一本書變得越來越透明。

“你怎么了？”鹿先生著急地問。

“我就要消失了。”書的聲音很微弱。

鹿先生捧起書，想讓他停留的時間久一點。

書上的字變得那么淡，有的已經(jīng)是空白一片。

然而書只是淡淡地說：“這沒什么好傷心的。

每一天這樣的事情都在發(fā)生，只是這一次輪到我了?！?/p>

鹿先生環(huán)顧著圖書館，他不知道有多少書已經(jīng)消失了。

書默默地說：“當(dāng)我們被寫下來的那一刻，我們就出生了。

可如果有一天，當(dāng)我們再也不被說起，不被閱讀，我們就會慢慢消失。”

有的書已經(jīng)活了很久，因為一直有人在讀他。

有的書剛出生沒多久就消失了，就像沒來過一樣。

可現(xiàn)在，不管是什么書，都在越來越快地消失。

總有一天，當(dāng)你走進(jìn)圖書館，你會聽到里面只有空蕩蕩的回響。

選自《看見鹿》，木也著，接力出版社2020年8月第1版

我看過安徒生寫的一朵玫瑰，它生長在荷馬的墓床上。

它是所有鮮花中最美麗的一朵，歌王夜鶯日夜對它深情歌唱，它卻不理不睬，而是忠實地為荷馬垂下枝子。

“這兒躺著世界上最偉大的歌手！”玫瑰花說，“我是從他的墓床上長出來的，我的花冠只能獻(xiàn)給和他一樣的人?！?/p>

玫瑰拒絕了夜鶯的殷勤與誘惑，耐心地等待荷馬的傳人。

這是文學(xué)和藝術(shù)的傳承。其實，最早的書，就是荷馬墓床上的這朵玫瑰，花中住著荷馬的精魂。

那些等待的日子，玫瑰做過一個夢。一個歌手從北國而來，穿越荊棘找到了它，取下它的花冠，夾在一本書里，然后它成了不朽的一部分。

一天，歌手真的來了。他有一顆純真的心。這顆心讓他聽見了玫瑰的呼喚。他摘下荷馬編織的玫瑰花冠，在它新鮮的唇上吻了一下，就變成了《安徒生童話》。

是的，這個北國詩人叫安徒生。他用真誠的歌唱，寫下《荷馬墓床上的玫瑰》，完成了藝術(shù)史上一次偉大的傳承。

很多書，都有一個玫瑰般的夢。如果我們不去幫它們實現(xiàn)夢想，書就會像等不到王子的睡美人一樣，永遠(yuǎn)不會醒來。那樣，書就如同死去了。

我目睹許多書躺在圖書館孤獨地凋謝。在落滿灰塵的角落，因為缺少人類的撫摸，它們慢慢透明，然后無聲地消失。

這種消失，就像穿靴子的貓被主人的忘恩負(fù)義和冷漠無情一次次傷害后，不得不痛心離開。

我好害怕，當(dāng)我再次來到圖書館，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蕩蕩地回響。

一天，我夢見荷馬的玫瑰對我說：“缺少閱讀的眼睛，就像流光眼淚的沙漠。沒有水，我會枯死的。”

然后我看到殺死小王子的毒蛇潛到玫瑰花影下，占據(jù)了小王子原來的位置。

從此，人類的眼睛流出的都是毒液，滴在玫瑰花瓣上，玫瑰徹底死了。

醒來，我趕緊擦去書上的塵土，把目光化成清泉，尋找玫瑰的根須。在安寧的閱讀時光，我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我忽然明白，我們的生活，是由這些書延伸出來的，就像植物從土里長出來。

我們怎么離得開彼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