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巍 賀琰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18YJA790017)
作者簡介:崔 ?。?978—),女,遼寧沈陽人,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行為金融學。
摘 要:通過對2014-2018年我國A股市場的數據進行分析,發現在股災危機時期,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的披露質量與股票收益率呈現正相關關系,且這種關系在社會信任水平較高的地區表現得更加顯著。在危機后的較長時間里,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的影響同樣顯著。因此,企業若能超越短期利益最大化的行為局限,嚴格履行社會責任,積累聲譽和社會資本,不僅能夠使企業在危機中獲得投資者青睞,而且在長期上也有助于公司財務績效的提升,這對于在后危機時期穩定股市、重構社會信用體系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企業社會責任; 社會信任; 股票收益; 股災危機
中圖分類號:F830.5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217(2021)06-0059-08
一、引言與文獻回顧
隨著我國經濟逐步由高速發展轉為高質量發展,企業社會責任問題逐漸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企業社會責任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被賦予了不同的定義和使命。在亞當·斯密時代,企業自發調節產出并以合理價格銷售商品便是盡到了社會責任。但是工業革命后,企業之間的不正當競爭加劇,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難以保障企業社會責任的正常履行。隨著二十世紀中后期市場競爭格局逐漸成熟,Bowen(1953)將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簡稱 CSR)定義為企業對社會所表現出的最基本道德水平,它不僅要求企業對利益相關方盡職盡責,還強調企業的法律意識和環境意識[1]。隨后學者們對CSR的定義進一步完善,目前被普遍接受的定義來自于世界企業可持續發展協會,認為CSR是企業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承諾,是與員工、員工的家庭、當地社區和整個社會共同協作,一起努力來提高生活質量的行為。
企業社會責任報告作為重要的非財務信息之一,可以把企業在戰略經營、社會公益和可持續發展等方面履行責任的特質信息傳遞給投資者,從而影響資本市場的定價效率。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有助于企業建立與投資人的信任、合作并為企業賦值。相比我國,西方學者較早開始了這方面的研究,發現CSR與企業績效之間呈正相關關系[2-4],當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信息更加豐富和完整時,股票表現越好[5,6]。我國學者對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呈現一個比較復雜的過程。2009年以前我國企業社會責任相關制度處于起步階段,企業披露社會責任的態度不積極且披露質量較低,很難得到管理者和利益相關者的足夠重視,這一時期社會責任信息披露不會對資本市場帶來顯著影響[7,8]。隨著2008年證監會要求部分企業發布社會責任報告后,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的質和量均有所提升,其與企業績效和資本市場表現的聯系也更加緊密[9-12]。
企業社會責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企業所擁有的社會資本和公眾信心。特別是在行情低迷、信任匱乏的股災時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可以消除不必要恐慌,有助于恢復投資者信心和提高股票收益。鑒于危機時期社會上普遍信任的缺失會放大社會責任因子對股票收益的作用,本文立足于我國2015年股災背景,對股市危機時期以及危機前后一段時間內的企業社會責任和股票收益的關系進行研究。在此基礎上,通過考察地區層面的社會信任水平來識別宏觀環境對企業社會責任與股票收益的影響。另外,研究沒有局限于累計收益的靜態模型,而是將樣本時期延伸到危機前后一段時間,考察在不同階段企業社會責任對資本市場定價效率的動態差異。
二、研究假設
企業披露社會責任報告能夠使市場上的信息流通更加透明,減少管理層的舞弊行為和內幕交易,使企業更容易獲得消費者和投資者信任,這有助于塑造企業形象和形成可持續競爭力。在危機時期,CSR評分高的企業因高質量的信息披露較容易獲得投資者的信任,成為投資者的首選投資標的,這有助于企業股票及早地從股價下跌中恢復。從股東的角度來看,在危機時期人們普遍對市場信心不足,作為外部投資者的小股東會質疑之前買入時所依賴的信息是否真實可信,他們會尋找和關注更多類似企業社會資本、社會責任等能夠反映企業整體價值水平的指標,這時能夠獲得更多投資者關注和信任的企業就會獲得一定的溢價。從雇員、客戶和供應商等利益相關者的角度來看,他們與企業的聯系一般是通過顯性或隱性的合同維系著,而社會責任較高的企業能夠通過加強信任與合作來保證合同的執行。同時,這些利益相關者會竭盡所能幫助社會責任較高的企業渡過危機,因為利益相關者與這些企業的合作更為緊密,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因此在危機時期,由企業社會責任構筑的信任關系對公司的發展格外重要。Torres等(2018)證實了在颶風卡特里娜來襲后,社會資本更高的小企業的經濟彈性更好,能夠更好地應對自然災害[13]。Sapienza 和 Zingales (2012) 強調,在信任不足的金融危機時期社會責任低的企業更容易被合作伙伴拋棄,故股票表現較差[14]。Lins等(2017)發現,CSR評級高的公司比評級低的公司在危機期間的股票收益要高出4%左右,但是在經濟恢復期,兩者之間沒有明顯差異,這是因為在經濟平穩運行期間,社會責任的信息已經完全反映在股價中,只有當股票普遍被低估時,CSR表現突出的企業才會呈現出優勢[15]。由此,提出假設:
H1 在危機時期,社會責任評分較高的企業的股票收益率較高。
企業所在地區的宏觀信任環境也會對其社會責任和股票收益產生影響。經營主體所在地區的信任水平會影響人們對經營主體的判斷[16]。在社會信任水平越高的地區,一方面,交易制度較透明完善,信息不對稱的程度較低,社會責任信息可以更高效地傳遞給投資者,故股票表現與CSR評分的關聯程度也較高;另一方面,人們更加重視企業是否遵守社會規章制度和履行社會責任,對CSR評分較高的企業往往給予更高的認同[17]。因此,在高信任地區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的可信度較高,投資者更加青睞CSR評分較高的公司,推動其股價上漲;而在低信任地區,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方面所做的努力不容易得到投資者的認可,社會責任報告的可信度較低,導致對股票收益的正向影響減少。由此,提出假設:
H2 在社會信任水平較高的地區,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危機中股票收益率的正向影響更加顯著。
一些學者指出,從短期上看履行社會責任可能與企業實現利潤最大化目標相違背,CSR評分與企業績效并無顯著關系。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會浪費自身資源,與不履行社會責任的公司比較,前者很可能處于競爭中的不利地位[18,19]。然而,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并不是追求短期收益,而是追求長期聲譽和提升財務績效的潛能。企業若能超越短期利益最大化的局限,嚴格履行相關社會責任,積累聲譽和社會資本,不僅能夠在危機中獲得投資者青睞,而且在長期上也有助于財務績效的提升,這是一個共贏的過程。實證研究顯示,企業持續盡到社會責任有助于企業資源與社會壓力進行整合,能夠從長期上改善企業的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20-23]。楊皖蘇與楊善林(2016)驗證了不同規模企業承擔社會責任對財務績效的影響,發現從短期來看,承擔社會責任對大型和中小型企業的運營能力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但是對盈利能力和償債能力則產生正面影響;從長期來看,對大型企業的影響要顯著好于中小型企業[24]。因此,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對企業財務績效的提升和長久發展具有積極作用。由此,提出假設:
H3 在危機時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的影響在長期上同樣顯著。
三、實證分析
(一)基準模型:危機時期企業社會責任與股票收益
1.數據與變量。
本文的研究樣本為2014-2018年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交易的全部A股股票。在剔除數據缺失和處于ST、*ST、PT等異常狀態的公司后,得到有效樣本2352個。本文關注的危機時期為2015年6月我國股市達到頂峰至2016年2月觸底反彈的這段時間,這與王保慶和王夢園(2019)相一致[25]。股票收益率和績效指標等數據來自于Wind數據庫,地區信任水平數據來自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
本文的基準模型考察在2015年股災危機時期企業社會責任評分對股票收益率的影響,故因變量是股票收益率Return1i,代表企業i從2015年6月至2016年2月的累計凈收益率,即前復權下股票的買入賣出收益率。計算公式如下:
作為對照,本文還選取了Return2i,代表企業i的累計超額收益率α,即基于CAPM模型的詹森指數,用來衡量某一證券或投資組合超過理論預期收益的超額收益。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市場收益率RM為滬深300指數收益率,無風險收益率Rf為樣本期間一年期定期存款利率,βiM是基于2015年6月前60個月的市場表現而估算的貝塔值。
本文的主要解釋變量是企業社會責任(CSRi),用企業披露社會責任報告的質量來衡量,數據來自潤靈環球企業社會責任評級數據庫。該數據通過潤靈環球自主研發的系統對上市公司披露的社會責任報告進行評分①,滿分為100分,評分越高,說明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的質量越高。為了防止企業在危機發生后針對性地披露社會責任的情況,本文采用2014年潤靈環球企業社會責任評分的數據。此外,本文還設置了虛擬變量CSR_dummyi,表示企業是否披露社會責任報告,若企業在危機前的2014年披露了社會責任報告取1,反之則取0。借鑒Lins等(2017)的方法[15],從企業財務數據和市價因子等方面選取了若干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公司的股票市值(MV)、資產長期負債率(LD/A)、資產短期負債率(SD/A)、總資產周轉率(Turnover)、市凈率(PB)和動量因子(Momentum)。數據來自于企業2014年年報。表1是主要變量和定義。
2.描述性統計。
表2是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出,在危機時期樣本企業的累計凈收益率的均值為-38.4%,中位數為-44.4%,反映了股市下行的趨勢。超額收益率的均值為20.7%,中位數為18.9%,說明樣本企業的整體走勢要強于滬深300指數,市值高、成交量大的滬深300成分股在危機中的下跌幅度較大。根據2008年證監會的要求,有三類企業被強制披露社會責任報告,分別是上交所“上證公司治理板塊”、發行境外上市外資股和金融類公司,以及深交所納入“深證100指數”的企業,其余企業則根據自身性質和發展戰略自愿披露社會責任報告。表2顯示,普通企業的披露積極性并不高,在2352家上市公司中,社會責任報告披露完整且形成有效社會責任評分的公司僅有653家,占比不到30%。在這些企業中,CSR的均值為40.614分,最高為88.848分,最低為19.702分,標準差為12.321,說明企業社會責任報告良莠不齊、質量差距明顯。
3.實證結果分析?;谘芯考僭O,基準模型的設定如下:
其中,Returni表示累計凈收益率或超額收益率,CSRi為企業2014年潤靈環球企業社會責任評分,CSR_dummy為企業是否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虛擬變量,Xi表示控制變量。對模型中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發現,各主要變量之間相關系數均小于0.5,故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另外,無論是股票凈收益率還是超額收益率都與企業是否披露社會責任報告以及社會責任報告質量呈現正相關,這將在下面的回歸分析中得到進一步驗證。
表3中列(1)(2)(3)的因變量是企業在危機時期的累計凈收益率即買入賣出收益率,列(4)(5)(6)的因變量是企業在該時期的超額收益率即詹森指數值。從列(1)和列(4)可以看出,CSR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意味著在對相關變量進行控制的情況下,企業2014年的CSR每提高1分,可以使其股票在危機時期提高約0.2%的凈收益率和約0.6%的超額收益率。相對于買入賣出凈收益率,CSR對超額收益率的正向影響更大,意味著在信任缺失的危機時期,社會責任越高的企業越容易獲得超出理論預期的收益率,也更容易成為基金主動配置的對象。
為了判斷企業社會責任對收益率的影響是否受極端值的影響,表3的列(2)和列(5)中引入了CSR的五分位數作為解釋變量,其中,CSR_2到CSR_5依次表示CSR落在后四段區間內的虛擬變量。整體上看,社會責任評分高的企業在危機時期獲得的凈收益率和超額收益率都較高。列(2)中CSR_5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下顯著,表明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社會責任評分最高的五分位組的凈收益率比最低的五分位組高出4.9%,在列(5)中這一數字是12.2%。然而,企業社會責任評分的影響并不是線性單調的,除了CSR_5以外其他五分位數的系數都不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這說明CSR極端值在一定程度上對股票收益會產生影響,投資者傾向更多投資于社會責任評分極高的企業,同時不看好社會責任評分極低的企業。
表3中列(3)和列(6)顯示,盡管CSR_dummy的系數為正,但并不顯著,這說明企業是否披露社會責任報告對危機時期股票收益率的影響比較有限。其原因在于2014年企業社會責任報告仍以強制性披露為主,占比高達59.47%,這種報告主要是應規和形式性表達。另外,很多企業把發布社會責任報告視作推廣自身企業的營利工具,對于關鍵社會指標往往采用模糊化處理或者用行業和市場的宏觀信息代替,真正有效的特質性信息較少,因此,是否披露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并不能提振投資者信心,改善資本市場的定價效率。投資者更加關注社會責任報告的披露質量,而不是企業是否披露的行為??傮w來看,在危機時期社會責任報告質量高、更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受股市暴跌的影響較少,這說明這類企業更能向投資者傳遞出一種信任,最終反映到較為堅挺的股價上。
在控制變量方面,資產短期負債率與股票凈收益率呈正相關關系,而資產長期負債率與超額收益率呈負相關關系,對凈收益率的影響不顯著。一般來看,短期負債率較高的企業擁有更高的短期賒賬能力和資金周轉能力,在上下游產業鏈中具有一定話語權,而長期負債率較高則說明企業利息負擔較重、盈利承壓、財務風險高,不利于股價上漲,因此可以認為,短期負債比率較高且長期負債率較低的企業在危機時期受到的沖擊較小。
現金資產比與股票凈收益率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總資產周轉率與超額收益率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這說明在2015年股災期間高現金、高周轉的“健康型”企業反而受到的沖擊更大,這與Lins等(2017)的結論相反[15]??赡艿脑蚴?,與國外普遍關注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不同,我國在2015年股災前夕經歷了2014年底開始的暴漲,當時“一帶一路”和房地產調控等政策紅利推動了資金 “加杠桿”進入股票市場,資產結構良好的企業更容易吸納過多資金形成價格泡沫,導致這些股票在股市崩盤時也是首當其沖。另外,我國這類高現金、高周轉的企業一般為大規模企業,這些企業由于股東對管理層監管能力相對較小,管理層出于自身利益隱瞞部分信息導致市場定價失靈,容易受到股市暴跌行情的負面影響[26]。表3中股票市值變量的負相關性和市凈率變量的正相關性,也進一步證實了大規模企業在股災期間無論是凈收益率還是超額收益率都相對較低。動量因子呈現出顯著的負相關性,表明股災前一年漲得多的股票在危機中跌得也多,反向動量策略占優。
(二)地區信任、企業社會責任與股票收益
上述結果顯示,部分企業在危機時期能夠獲得較高的收益,是因為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的同時積累了社會資本,在普遍信任缺失時期更能贏得投資者的信心和信任。接下來,本文將探究在不同的社會信任環境下,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危機時期股價“止跌”的影響。
地區信任水平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執行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庫(CFPS)。該調查涵蓋了涉及家庭與社會關系的一系列問題,其中關于信任的問題為:“一般來說,您認為大多數人是可以信任的,還是與人相處要越小心越好?”在2014年數據中,有大約53.5%的受訪者認為大多數人是可以信任的。針對不同省份,本文將受訪者的回答進行加權平均得出各省份的平均分,將高于中位數的省份歸為高信任地區,否則為低信任地區。
表4是按公司所在省份的社會信任水平分組后的基準模型回歸結果??梢钥闯?,在高信任地區,企業社會責任對危機時期股票收益率的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CSR每提高1分,凈收益率提高約0.3%,超額收益率提高約0.6%。而在低信任地區,企業社會責任不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這意味著當企業所處地區的整體信任水平較高時,社會資本發揮的作用較高,使得企業容易受到投資者青睞,危機時期的股票收益率較高;而當企業所在地區的信任水平較低時,履行社會責任可能并不利于獲得投資者和利益相關者的信任,反而會被認為是“逢場作戲”或“面子工程”,投資者不會在股價上給予支持。在控制變量方面,回歸結果與基準模型基本一致,因此不做贅述。
(三)危機前后企業社會責任與股票收益率的對比分析
以上基準模型證實了在信任缺失的危機時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會對股票收益產生積極影響,那么這種積極影響是危機時期所獨有的,還是在其他時期也同樣存在的一種相對穩定的關系?下面,本文將樣本延伸至股災發生前的2014年1月到股災恢復后的2018年12月共五年時間。采用的實證模型如下。
其中,因變量Returni,t是披露社會責任報告的上市公司的每月股票凈收益率,CSRi是企業2014年潤靈環球社會責任評分,并進行了標準化處理。虛擬變量Period1取值為1,表示觀測值處于2014年10月到2016年2月,即為2015年股災之前8個月到危機爆發后9個月的“牛市”“熊市”更迭時期;虛擬變量Period2取值為1,表示觀測值處于2016年3月到2018年12月的后危機時期。進一步將樣本時期細分為前危機時期(Pre-Cri,2014年10月到2015年5月)、危機時期(Cri,2015年6月到2016年2月)、后危機一期(Post-Cri1,2016年3月到2017年7月)和后危機二期(Post-Cri2,2017年8月到2018年12月)。如果CSR與這些虛擬變量的交叉項顯著,則意味著企業社會責任評分在該時期發揮的作用比較顯著。為了減少序列自相關性,模型中所有控制變量的取值均為滯后一期。本部分采用五年共60個月的月度短面板數據。由于短面板數據一般適用固定效應模型,且Hausman檢驗得到卡方值為1531.45,p值為0.000,因此顯著拒絕隨機效應假設,故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
在對時間固定效應和公司固定效應進行控制后,表5是危機前后企業社會責任與股票收益率的回歸結果。從列(1)可以看出,Period1與CSR交叉項的系數顯著為正,這說明在2014年10月到2016年2月的股市異動期間,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有利于獲得較高的股票收益。列(2)將這一時期細分為危機之前的上漲時期Pre-Cri和危機時期Cri,發現雖然相關交叉項的系數都為正,但是在前危機時期,CSR與股票收益率沒有顯著的相關性,這說明在股市崩潰前企業社會責任蘊含的社會資本信息已經反映到股票價格中,從而證實了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危機時期。
在列(1)和列(2)中Period2與CSR的交叉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列(3)中把后危機時期細分為兩期,結果顯示這兩期與CSR交叉項的系數均顯著為正,這說明在后危機時期社會責任水平越高的企業可以獲得更高的月度收益率,而且從系數上看,在后危機二期CSR的正向影響更大,故從長期上看,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的影響同樣顯著。企業若能超越短期利益最大化的局限,嚴格履行相關社會責任,將有助于企業積累聲譽和社會資本,在長期上有助于穩定股價和提升財務績效。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結論與Lins等 (2017) 的研究存在不同,后者發現CSR高的公司在危機時期能夠獲得較高的收益,但是在后危機時期CSR的影響并不顯著[15]。其原因在于本文與Lins等 (2017)關注的危機時期是不同的,故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也不盡相同[15]。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從本質上看是信任危機伴隨著實體經濟同步衰退,而我國2015年的股市波動則主要源于宏觀政策和市場制度缺失等因素,對實體經濟的影響有限。具體來看:(1)受市場恐慌等情緒影響,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向投資者傳遞的特質信息被阻隔,使得高社會責任公司的股票收益相對有限。而當股災過后恐慌情緒消弭投資者回歸理性后,這些公司積累的社會資本逐漸發揮作用,助推股價回升。(2)從長期上看,企業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的影響應該是通過影響財務績效來實現的。由于危機時期的恐慌情緒使得資本市場對公司的基本面定價存在偏誤,因此財務績效對股市表現的正向刺激應該在社會信任逐步恢復的后危機時期更加顯著。
在控制變量方面,公司資本結構對月度收益率的影響不顯著,但是代表資產運營效率的總資產周轉率的影響正向顯著,表明從較長的經濟周期來看,資產流轉較快的公司更受到投資者青睞,股票收益率較高。公司市值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在公布社會責任報告的公司中市值規模越大的公司取得的凈收益率越低,小盤股的股價增長動力更足。動量因子的影響正向顯著,這與基準模型的結果存在差異,說明從整個經濟周期來看,以月度為周期的短期動量策略是有效的,但將配置周期拓展到一年后則獲得的超額收益十分有限,尤其是在資本市場下行階段動量因子不具備指導意義。
(四)穩健性檢驗
在前面研究中,本文采用2014年企業發布的社會責任報告作為主要解釋變量,從而避免了企業在2015年股市崩盤后調整社會責任報告的情況,但是卻不能排除管理層已經從2014年的股市異常上漲中發覺潛在危機并調整了社會責任相關活動。也就是說,雖然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行為可能影響股價漲跌波動,但是股價的漲跌波動反過來也可能影響公司披露社會責任報告的動機和質量。
為了緩解可能的內生性問題,一方面,本文引入企業2013年的社會責任報告潤靈評分作為解釋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因為2013年的社會責任報告內容要遠早于2015年股災危機,故很難受到股市崩盤預兆因素的影響;另一方面,Lins等 (2017) 認為社會責任高的公司的股票收益高,是因為這些企業之前承擔的很多社會責任項目都是凈現值為負的不盈利項目,在危機時期這些企業可以隨時放棄這類項目,使得股價呈現逆勢上漲[15]。為了排除這種可能性,本文同時引入2015年、2016年和2017年的社會責任評分作為解釋變量,如果企業確實在危機時期削減部分社會責任項目的支出,那么危機后的社會責任評分就會下降,其與股票收益率的正相關性就會被削弱。
表6中列(1)到列(4)的解釋變量分別為企業在2013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的社會責任評分。可以看出,企業社會責任報告披露質量較為穩定,無論CSR取哪一年的評分結果,交叉項的系數都顯著為正,意味著股災危機時期和后危機時期的股票凈收益率都與CSR呈正相關關系,而且在后危機時期CSR的影響更加顯著,從而證實了從長期上看,企業社會責任對股票收益率的影響同樣顯著。總體上看,穩健性檢驗的結果支持企業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提升社會責任報告質量有助于增加危機時期股票收益的結論。
四、結 論
企業社會責任包含了企業對員工、對員工家庭、對社區和社會作出的可持續發展承諾,體現了企業所擁有的社會資本以及公眾對企業的信任水平。本文通過對我國A股上市公司進行研究發現,在社會信任缺失的股災危機中,社會責任這類特質信息更容易被資本市場捕捉,使得社會責任高的企業存在一定的市場溢價。在社會信任水平較高的地區,信息透明度和資本定價效率比較完善,投資者對企業社會責任的認同感更加強烈,有利于在危機中穩定和提升股價;但是在信任水平較低的地區,企業社會責任很難獲得投資者和公眾的認可,有礙于社會責任因子反映到股價上,同時也容易形成“社區不信任—企業社會責任感低—社區不信任”的惡性循環,不利于社會和諧發展。
綜上所述,包括企業社會責任在內的社會資本與其他金融資本一樣,是提升企業價值和績效的重要組成部分。積極參與社會責任相關活動并積聚一定的社會資本,有利于保護企業在信任普遍缺失的危機時期較少受到市場行情的負面影響,能夠起到一定的“股價保險”作用,從而也保障了資本市場的穩定。本文研究將號召更多的公司重視社會責任報告的披露,重視社會信任環境與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相互影響,這有助于企業形象的提升并在長期上促進可持續發展。與此同時,監管層應保障我國資本市場的平穩運行,促進相關政策出臺以規范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情況,最終實現資本市場和實體經濟的共同繁榮。
注釋:
① 評分結構分為整體性評價M值、內容性評價C值、技術性評價T值和行業性評價I值共四大方面,分別設立一級指標和二級指標進行全面評價 ,該評分可以較為全面地對企業社會責任披露的信息質量進行量化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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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