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書店地圖

今日長安的書店地圖，中心和起點都應該屬于鐘樓，這也是這個四方城的地理中心。某種意義上，它也可以被視作西安書店的原點，是西安書店敘事無可爭議的起始句。鐘郵電局報刊門市部，鐘樓新華書店，加上東邊不遠處的外文書店，西邊不遠處的西安古舊書店，古今中外，全都集合在鐘樓下面了。

始建于1958年的鐘樓郵局，座落在鐘樓盤道東北側，把著北大街和東大街的拐角，街角切出的斜面做了正門，兩側如翼展伸向北大街和東大街，是一座中西結合的建筑，現在已經被列入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當年的鐘樓郵局不僅是寄包裹寄航空信及取匯款的中心郵局，對于讀書人來說，更誘人的是它的報刊門市部。在報刊亭還是稀罕物的年代，鐘樓報刊門市部幾乎是長安城里唯一的一家報紙雜志店，尤其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這里每天都擠滿了來自全市乃至全省以及西北地區的讀者。進入九十年代，報刊零售量越來越大，報刊門市部已經無法容納，于是把郵局東側的小門面搬進了寬敞的郵局大廳。但是紅火的日子并沒有多么長久，郵局的營業大廳慢慢的被通信器材、BB機和手機蠶食。新世紀之后，報刊亭系統迅速崛起，遍布大街小巷的報刊亭最終讓鐘樓郵局的報刊門市部消失了。現在它只是一個詞，一個曾經火熱的記憶，留在讀書人的往事與懷想之中。

鐘樓書店位于鐘樓郵局東側，是比鐘樓郵局還要古老的一個存在，建成于1955年。鐘樓新華書店曾經是西北最大的書店，更是長安城里讀書人的神圣殿堂。這座全城最大的書店，數十年里始終以它渾樸儒雅的的姿態，迎接著每一位如饑似渴的書生。每天早晨，書店還沒有開門，卻總會有一大群書生聚集在門口。這間教育、社科、文藝、科技、教材和音像門類齊全的書店，絕不會讓熾戀它的讀者失望。更有那天南地北的文人墨客，常要在這里搞首發式或者簽名售書，自然會吸引一大批讀者來此一睹作家風采，這里自然而然地成了精英薈萃之處。然而，鐘樓書店正像幾十米之外的鐘樓一樣，在這座高樓大廈雨后春筍般崛起的時候，日益顯出了矮小和破舊，甚至有些寒酸；于是在某一天，它被請了出去，整體搬遷到了東大街端履門西南角一座樓里，而原來的大樓則變成一個服裝賣場，令人唏噓。好在建筑還在，西安這座書店之城的魂還在，據說，這座已經列入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鐘樓書店，在進行保護性改造之后，就要恢復其書店的面目了。

就在鐘樓新華書店式微的時候，一間民營書店在它的旁邊崛起了，一時間取代了原來鐘樓書店的地位，成為鐘樓一帶新的文化中心，它就是現在大名鼎鼎的萬邦書城。不過，鐘樓的萬邦書城當然也沒有擺脫鐘樓新華書店的命運，在它讓出商業中心的店面之后，卻在城南的小寨崛起了。小寨東路百隆大廈里的萬邦書城關中大書房，與漢唐書城及小寨一帶的其他書店一起，成就了這個城市新的書店風景。小寨書店林立，當然也是得了地利的優勢，西安南郊大學多，科研機構多，很自然地形成了濃郁的文化氣氛，曾經有一段時間，書店在這里就像飯館和服裝店一樣稠密。

從鐘樓郵局沿北大街向北，二十多年前曾經有一家天德書屋，當年是書生必到的一個去處。在那寸土寸金的繁華商業地段，天德書屋那份豪華與墨香的完美融合，當時是在別的城市所未見的，也是長安城較早的開架書店。據說老板是一個頗有市場眼光的人物，那時曾經買斷并首發了路遙的《早晨從中午開始》。遺憾的是，天德書屋銷聲匿跡已經很多年了。沿北大街繼續北行，可達省出版局所在地，陜西絕大多數的出版社也集中在這里，門口也是書店集中之地，那尋陜版圖書的讀者，來到這里，一般而言，期待是不大會落空的。

沿出版局大樓北側叫做后宰門的小巷子東行，在后宰門與北新街的街角，有一家小小的書店：博文書店。門面很不起眼，書店也只有兩間房大小，但在西安的讀書人中，卻享有盛名，如果號稱讀書人而不知道博文書店，那是要被人懷疑、被人笑話的。博文書店東側就是名校后宰門小學，西側還有一間中學，原是賣教參教輔的絕佳地段，但因書店主人也是個讀書人，卻硬是把書店做成了曲高和寡的人文社科書店。三聯商務那些印量偏少卻深得知識分子和文人喜歡的書籍，長安城里別的大書店都找不到的書，都能在這里找到，因此也讓許多讀書人成了書店主人的朋友。后宰門地段改造之后，博文書店遷到了柏樹林街，一間更小的門面，窄窄的一間房，除了四壁書架，屋子中間也是兩排書架，進去找書的客人，兩人相遇必得要側身才行，但博文書店幾十年里就像一面旗子，堅定地豎在長安城里讀書人心中。

在長安的書店地圖上有兩處已經消失卻不能不提的地方，那不是書店，而是書市，書而成市，那是什么樣的陣勢？書刊市場！西安火車站出來幾百米，東六路連同與其交叉的尚儉路、尚勤路、尚愛路，這一大片地方曾經是西北最大的圖書期刊批發市場，街面上書店一家挨著一家，最盛時期可有數百家在此經營。那時候，西安東六路和長沙黃泥街，是一南一北最負盛名的圖書市場。后來為了安全與管理方便，東六路圖書批發市場遷進了解放路上從前的解放百貨大樓，名曰西安書林，沒有幾年便衰落了。

近些年來，這張書店地圖上有了一些新的地標，書店也有了新的業態，賣書、做活動、搞展覽、賣咖啡與茶甚至小點心，還有各種文創產品。這些新書店散布在城市新崛起的商業中心綜合體里面，大唐芙蓉園南面的曲江書城，錦業路上的言幾又，老城根的方所，中大國際的上海三聯書店以及散布在多間商業綜合體里的樊登書店，豪華、時尚，多為網紅打卡地，我已經很少去光顧了。不過有兩間頗有意思的小書店倒是值得一記，一是北門里東側的古香古色的古西樓書屋，因了主人的熱情，常有讀書人相約在此喝茶談書；另一間在大雁塔北廣場東側的小公園里，知道的人少，書也不多，卻全是陜西作家文人的著作，算是其唯一特色。

在長安，我的書店地圖從舊到新，不斷演化著，也不斷擴大著，如一張動態的彩色大屏，而我卻像一枚單色的若有若無的光標，閃爍移動，越來越小，小到在這書店地圖上，我經常找不到自己。

這座全城最大的書店，數十年里始終以它渾樸儒雅的的姿態，迎接著每一位如饑似渴的書生。每天早晨，書店還沒有開門，卻總會有一大群書生聚集在門口。這間教育、社科、文藝、科技、教材和音像門類齊全的書店，絕不會讓熾戀它的讀者失望。

秦巴子

詩人、作家、評論家。出版有詩集《立體交叉》《紀念》《神跡》《此世此刻》等多部；長篇小說《身體課》《大叔西游記》《跟蹤記》，短篇小說集《塑料子彈》；隨筆集《時尚雜志》《西北偏東》《我們熱愛女明星》《竊書記》《有話不必好好說》《購書單：小說和小說家》等，主編有《被遺忘的經典小說》（三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