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婆婆的君子之交

一

我的婆婆是位女強人，在公司擔任高管；退休后，和朋友合開一家咖啡書吧。這樣的婆婆，自然是品位不俗，氣場強大。

丈夫高嶺畢業于名牌大學，身材高大，英俊瀟灑。我雖然出身農村，但有高學歷和高收入，容貌也比較出眾，自認為配得上他。但是，婆婆從一開始就不大贊成我們在一起。

第一次登門拜訪，我買了許多禮物。婆婆看了一眼，說：“我不大吃這些補品的，這衣料的顏色也不適合我。以后不要給我買東西，你和我的品位不同。”

我心里不高興：這個女人也太難討好了吧。

對相愛的人來說，這點兒阻力自然算不得什么。最終，我和高嶺還是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前幾年，公公去世，我們跟婆婆一起生活。婆婆自己開店，晚飯一般都是我做。她的口味清淡，咸的、辣的、油膩的東西，一概不吃，而我無辣不歡。她看不慣我吃辣，經常說：“吃辣對皮膚不好，味道太沖，女人應該學會克制自己。”在我看來，人生在世，如果連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豈不活得太憋屈?

她說她的，我吃我的。婆婆確實保養得極好，身材、皮膚都很棒，連我都自愧不如。她跟我丈夫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姐弟，根本看不出是母子。她對穿著極為講究，衣服從星期一到星期日絕對不重樣兒，配飾一絲不茍，絕對武裝到牙齒。就連別人根本看不到的內衣，顏色也要和外衣相配，每天要化妝半小時才出門。即便待在家里，她照樣衣著得體，妝容精致。

婆婆的口頭禪：“我最看不慣不注重形象的邋遢女人。”

一次，我正要出門赴朋友聚會，她打量我一眼說：“你今天的穿搭有問題，這條絲巾的顏色把你的膚色襯得很暗淡，而且，配你這件衣服，也不夠精致得體。”

這條絲巾可花了我不少銀子呢，被她這樣差評，我瞬間有點兒沮喪，連出門的興趣都沒了。

婆婆走進臥室，拿出一條絲巾遞給我說：“換上這條吧，可以補救一下。我希望站在我兒子身邊的女人能夠氣質出眾，配得上他的氣宇軒昂。”

我得承認，丈夫在婆婆的調教下，確實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可是，她說話就不能婉轉點兒嗎?即便是好心，也不必隨時隨地打擊我吧?

我跟高嶺商量：“親愛的，不如咱倆搬出去吧。跟你媽一起過日子，我一點也不輕松，時常有挫敗感。”

高嶺瞪了我一眼：“你想什么呢?我爸去世了，怎么能把我媽一個人拋下呢?豈不是太不孝了?再說，我媽一點兒也不婆婆媽媽小家子氣，你知足吧。”

好吧，我承認有這樣的婆婆我很榮幸，行了吧?

二

婆婆向來不走尋常路，我懷孕后，她淡淡地說：“是嗎?我都要當奶奶啦。”隨后，她又說：“話說在前面啊，我可不會幫你們帶孩子，我沒有這個義務，我有自己的生活，你們忙不過來可以請保姆。”

十月懷胎后，我生下女兒朵朵。在醫院，我媽說：“頭胎生個女孩挺好的，還可以再生一個，兩個孩子有個伴兒總是好的，最好再生個男孩。”

我剛經歷了死去活來的生產之痛，提起生孩子就頭皮發麻。我皺著眉說：“您可別提再生孩子的事兒，我可不想再遭這份罪。”

我媽說：“一個孩子太孤單啦。”

婆婆在一邊說：“親家母，您這觀念可太落后了，女人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干嗎要接二連三地生孩子啊?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把這一個孩子培養好了，就比什么都強。”

我和我媽面面相覷。

丈夫是獨生子，沒想到婆婆居然能說出這番話，她完全沒有傳宗接代的念頭，和傳統婆婆真不一樣。

婆婆自然也不肯給我伺候月子，給孩子洗尿布，這份任務就落到我媽的身上。我媽只得入住我家，照顧我和女兒的飲食起居。不僅不插手，婆婆干脆搬到一位單身朋友的家里。她說：“我多年不帶孩子，習慣清靜的日子，孩子哭鬧，我會失眠的。”

婆婆不插手孩子的養育，當然省心，不過，我又感覺她好像少了一點兒人情味，心里有點兒不舒服。

生完孩子，我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開始沒太當回事，以為女人生育過后多少都會有點兒婦科炎癥，一感覺不舒服就吃點兒消炎藥。后來逐漸加重，經常肚子痛。去醫院檢查，醫生建議我做個宮頸癌排查。

天啊，宮頸癌?雖說是排查，我的心還是瞬間墜入無底深淵。

高嶺安慰我說：“只是做個排查而已，不會有事的，別想那么多。”

排查結果要等兩周才能出來，等待宣判的日子里，我度日如年。每天看著幼小的朵朵，我都有流淚的沖動。如果我不在了，女兒將來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丈夫粗心大意，婆婆根本指望不上，以后要是有了后媽，女兒的處境會更加可憐……

想到這兒，我就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那兩周，高嶺盡量抽出時間陪我，對我前所未有地溫柔體貼，每天晚上都把我摟在懷里，哄著我入睡。

婆婆的態度有了轉變。她把店里的生意交給朋友，天天守在家里做飯洗衣服。雖然她不時地批評我，就是因為平時太不注意飲食，也不注重保養，所以才會生病，但語氣柔和許多，還會照顧我的口味，給我做喜歡吃的菜。

另外，婆婆也不嫌棄嬰兒太吵，經常帶著朵朵出去玩，像其他慈祥的奶奶一樣。到底是骨肉至親，她對朵朵態度好一點兒，朵朵馬上就跟她親密無間，天天纏著奶奶玩，這讓我放心不少。

患難見真情，我和婆婆前所未有地溫情相待。

三

還好，排查結果出來，我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比較嚴重的炎癥，做個小手術就沒事了。雖是虛驚一場，我卻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婆婆和我恢復了以往的相處模式。不久，她就買了一套小戶型，執意要搬出去住。她說：“我身體還不錯，自己生活沒問題，還是分開住比較好，你們一家三口能自由點兒，我也能清靜點兒。”

這次是婆婆主動要求搬出去，高嶺自然不好反對。

平日，我們各過各的，互不干擾；節假日，我們一家三口都會去探望婆婆。我和婆婆的關系還是淡淡的，既不親熱也不生疏。誰有困難，對方都會鼎力相助；事情過后，抽身而退。節日或婆婆的生日，我都會送給婆婆一件禮物，絲巾或是首飾。她淡淡地說“謝謝”，偶爾來一句：“還不錯，你的品位有所提升啊。”

我高興地說：“有您這樣的婆婆，我的品位肯定會不斷提升啊。”

或許婆媳關系就應如同君子之交淡如水。說什么把婆婆當作親媽，把兒媳看作女兒，幾乎是不現實的。既然不是親母女，就很難做到超越血緣，沒必要苛求勉強，非要做出母女的姿態來。平時相安無事，困難時守望相助，這樣的婆媳關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