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欣
摘 要:考古學作為一門社會科學,其理論系統和其他社會科學學科的理論一樣,由高級、中級、低級三個層次組成。中國考古學發展至今,一直提倡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作為研究學科問題的最高指導。然而一門學科的發展既需要基礎的方法指導,也需要提綱挈領的哲學指導,更不能忽視的是各類在發展中的中級理論的指導。文章旨在討論什么是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又包括哪些內容,中國考古學與考古學的中級理論的關系,以及考古學中的中級理論對中國考古學有什么樣的指導意義。
關鍵詞:考古;考古學;考古學理論;中國考古學
1 考古學中級理論的概況
中國考古學發展至今已經經歷了豐富的實踐探索,中國考古學的理論方法方面相較實際考古發掘操作來說,之前的考古工作者是比較輕理論重實踐的。所有的實踐都總結出或多或少的經驗,但經驗若只停留在淺層表面則永遠上升不到理論,那么它對今后實踐的指導性意義也不大。考古學作為一門學科就意味著它必須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與方法論。圍繞中國的考古學研究是否有理論指導的討論層出不窮。根據前人經驗所得的實踐方法論,如類型學、地層學,是否能上升成理論也頗具爭議。張光直說:“在考古學實踐中,我們應當先知其所以然才能決定其然,而使我們知其然的便是考古學理論。”可見進行考古學理論建設在中國考古學界是必要的,只有建立了更完整的理論體系,才能推動考古學整個學科的發展。
任何一門學科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方法,正如Hoover KR所說,理論是一種嘗試性的系統陳述。理論是對材料和現象的闡釋依據,是對研究客體的科學認識。理論開辟對某種未知事實的探究方向,提出我們認識某種現象的闡釋方案。理論具有抽象性和普遍性。由此可見,在考古學這門學科中,認識到理論的價值和發揮理論的主觀能動性是必要的,它不僅可以解釋考古這一行為本身的意義,還能在考古發現中進行系統有效的指導,使考古這一行為更有實際價值。它既可以指導實際的考古發掘、收集、采樣和整理分析,又可以做考古規劃,帶著方法和目的進行考古實踐。
布魯斯·特里格從社會科學的角度出發看待考古學理論,他認為考古學和其他社會科學一樣有高級、中級、低級三個等級之分。在我國,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倡導用馬克思唯物主義去思考問題,指導各類學科的最高理論也是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在中國考古學界也不外乎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和唯物史觀以及文化唯物論等哲學思想為最高級的理論。它既適應于其他社會學科,也適應于考古學,是站在最高角度的思想領導,因此這是中國考古學的最高層次的理論。作為提綱挈領的最高層次理論,它具有普遍性,但難以具體指導實踐經過,也就是涉及具體的怎樣發掘、怎樣整理、怎樣做發掘報告等細致的工作時難以解答。而中級理論和低級理論作為實踐的具體補充,可以解答高級理論難以涉及的領域。
考古學中的低級理論可以完成最基礎、最具體的考古工作指導。低級理論是考古學的實證研究理論。中國考古學發展經歷百年,在考古實踐與探索中總結出大量的經驗,而把這些經驗系統地整理出來形成理論繼續指導考古工作就形成了低級理論。低級理論更像是常識性知識、經驗性規律,而且部分經驗還需要繼續進行科學實踐檢驗才能得出其是否是正確的。總的來說,低級理論尚未上升到普遍意義的規律性認識。如果舉例低級理論是什么,筆者認為最常見的類型學和地層學就屬于這一范疇。這種基礎理論有很強的實踐性,在所有的考古現場都可以指導考古工作的進行,是前人經驗的總結。類型學、地層學的基礎考古理論在實踐中也反復證實它存在的必要性和客觀規律性。然而僅有近似于方法論的指導性實踐理論,對于考古學研究來說仍然是不充分的。也就是說,單一的使用類型學或地層學很容易造成對某些考古學現象的誤解,難以把握考古過程的準確性,它們作為參考理論方法具有很大的價值,可以解釋基礎的實際考古現象,但是在總結概括這一考古行為的時候難以做最準確的參考。
考古學的高級理論難以涉及具體考古實踐,而考古學的低級理論難以概括整個考古行為的意義和價值,不具備普遍規律性。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則恰好作為橋梁連接考古學的高級理論和低級理論,使考古學研究成為一個有機整體。中級理論是在直觀的考古遺存與物質現象與非直觀的人類行為之間建立的一種有效關系的理論。中級理論更關注物質與人類行為之間相伴關系的規律性認識,并具有跨文化的有效性。即中級理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思想論,也不是潛入地表的具體的研究物質,而是把考古中發現的物質作為基礎,上升到人,透物見人,探究人與物的關系和物能怎樣代表人類的行為。它把考古學與人類歷史文化聯系起來,不僅僅停留在“挖什么”“怎么挖”的問題上,而是上升到“挖的意義”和考古中的物質和人類行為的關系有什么樣的文化歷史背景。中級理論不僅能作用于單一的考古現象或遺跡遺址中,它具有更加普遍的效果。如果沒有中級理論,那么高級理論中的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在考古學中難以發揮最大價值,低級理論的類型學、地層學等實證和經驗型的認識既難以上升到規律性認識的層次,也無法透物見人分析和闡釋人類活動和行為,難以深入解讀物質現象背后的社會文化意義。
2 考古學中級理論在中國探索的肇始
在中國,考古學長期以來被認為有“正經補史”的作用。王國維認為,考古學與歷史學的關系是猶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考古學與歷史學是相輔相成、共存共生的關系。這也是大多中國學者對考古學與歷史學之間的關系的基本認知。在這樣的價值觀念影響下,對歷史的追求使考古學在很大程度上為歷史學做補充,而史學價值和史料價值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考古學最重要的作用,所以中國的考古學目前基本隸屬于歷史學范疇內。這也就意味著在很多方面,對考古學學科價值的考量是以歷史學價值衡量標準進行的,而考古學本身的理論建設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得到充分的發展。
從20世紀中葉開始,世界各地涌現考古學新思維和新理論,補充了考古學中級理論的空缺。美國考古學家朱利安·斯圖爾特提出文化生態學的理論,在考量考古學研究中加入生態環境這一變量;英國考古學家格雷厄姆·克拉克創導交叉學科的綜合研究,強調考古學應當盡可能了解人類的生活環境、經濟形態和社會信仰;柴爾德在蘇聯考古學的影響下強調器物功能分析的重要性,并呼吁從內部動力來研究社會和文化的演變。這種新的考古學思維的產生讓考古學的理論有了新的發展方向,被這樣的思維引導建立起來的考古學研究理論推動了“新考古學”進入考古學界。然而在這一時期,中國處于新中國剛成立至“文革”這一時間段,社會的價值觀重塑,使考古學也受到了影響,再加之考古學在中國的興起時間不久,領頭學者如李濟、夏鼐更注重實踐,對西方新興理論尚未充分了解,所以在20世紀中葉,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并沒有在中國傳播開來,而中國本土也沒有出現把實踐經驗總結上升到理論的現象。
3 考古學中級理論在中國的曲折探索
正因為前期有考古學新思想的發展,才實現了對考古學理論的變革推波助瀾。20世紀60年代起,新考古學運動在歐美考古學界興起。以路易斯·賓福德為首的年輕考古學家從其他社會科學學科中借鑒新理念和方法引出“新考古學”的建立。實際上,“新考古學”也叫“過程考古學”,主要宗旨是研究社會演變的動力或原因,將社會發展規律的探究看作是考古學的最高目標。新考古學家立志將考古學的地位提高,認為歷史考古學和其他社會學科一樣對人類歷史和社會發展有極高的價值。為此新考古學更注重解釋考古學的科學性與客觀性,這也意味著必須有一套理論支撐他們在考古學界的新變革。
引入民族學研究方法至考古學中可以發現,除了簡單的歸納法、類比法和經驗推測外,對已有的物質材料進行分析與演繹是更為重要的。通過物質進行設想與演繹是檢驗對物質作用和其與人類關系的判斷的最科學的方法,自然科學方法引入考古學中是必不可少的。考古實物材料是認識過去人類社會的鑰匙,絕大部分器物與過去的社會系統相關,考古學在此時不應該只是發掘物質本身,而應該透物見人,提取物中的有效信息,復原社會與文化運轉的全部決定因素。考古學的中級理論發展到這一時期,可以看出考古學理論變得更加科學化、系統化。
新考古學運動在20世紀80年代傳入中國,遺憾的是,因為意識形態問題和實際情況難以類比的關系,此時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仍未引入新考古學的概念。歐美地區如火如荼地進行理論探索與改革的時期,中國考古學未能在此時跟上學科理論步伐。無論如何,中國考古學一向重器物、重實踐的情況仍是主流,考古學者對考古的熱情鮮有波及至理論探索與建設中,這種對于理論建設的忽視的普遍現象導致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在這一時期發展條件有限,而考古學中級理論此時對中國考古學所帶來的影響自然是相當有限。
4 考古學中級理論在中國的傳播與拓展
20世紀70年代以后,在新考古學的基礎上又涌現了多種考古學理論,如后過程考古學、象征考古學、結構考古學、馬克思主義考古學以及認知考古學。雖然名稱大有不同,其理念也不甚重合,但是它們都代表了考古學在這一時期的新興理論,是考古學中級理論的新發展。改革開放以來,各方面的思想逐漸解除桎梏,考古學方面也不例外。一些學者開始嘗試引入各類中級理論指導考古實踐工作,伴隨著考古思路的拓寬,這些考古學的中級理論逐漸被學界認可并接受。對于各類中級理論的評價也逐漸有了更多的聲音。考古理論上的豐富,進一步影響實際中考古工作的發掘以及后續資料的整理與分析。
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和科技的進步,以及文化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密切,20世紀末,中國開始引進或補充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1998年,北京大學邀請倫敦大學一批考古學家開講座,講述后過程主義考古學,引發考古學者的熱烈討論。2002年復旦大學碩士研究生顧伊著《從西漢諸侯王墓形制看秦漢之際葬俗變化的象征意義》,采用象征考古學的理論演繹秦漢時期人類靈魂觀念的變化解釋墓葬形制和葬俗的變化,是優質的考古學中級理論的實際運用代表作品。從此之后,越來越多的考古學者注意到這些豐富的中級理論的應用,探索考古學問題的過程中注重展開對新的考古學理論的思考。至今,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也在漸漸建立起一套系統,有意識地使用理論對中國的考古進行綜合系統的實踐與探索。
5 結語
雖然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在中國起步相對較晚,但經過20余年的研究與探索,已具有一定規模。以陳勝前老師為代表的青年學者不斷在中級理論中探索,尋找更適合觀察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并致力于在中級理論中開拓新的方向,讓中國考古學跳脫重實踐、重器物的傳統思想,采用更加科學嚴謹的系統理論解釋和闡釋考古學文化現象。嚴文明先生認為,衡量一種理論與方法的優劣標準,在于能否更有效地處理古代社會遺留下的實物資料,以便從中提取出盡可能多的科學信息,是否是研究古代人類社會的歷史及其發展規律的目標的有效途徑或手段。考古學的中級理論究竟能讓學科獲得怎樣的發展,它是否能更好地詮釋考古學文化資料,運用中級理論探索考古學是否能真正發揮其價值等具體的問題仍有待于研究。總之,相信在不斷的實踐與研究中,中國考古學的中級理論將會隨著考古學者的再發掘進一步完善,一方面,本土化的中級理論將得到長足發展,另一方面,將中級理論作為思考考古學問題的切入點,勢必開拓考古學研究的視野,更易于發現新問題給出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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