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鋮

“奶奶,我被評上‘四有優秀兵了,沒給您和爺爺丟臉。”2020年底的一天,25歲的謝林沛撥通奶奶的電話,興奮得像一個考了滿分的小學生。80多歲的奶奶開心得直抹淚……
從英國倫敦國王學院碩士畢業后,重慶小伙謝林沛毅然放棄40萬年薪的就業機會,飛往祖國西南邊陲當兵。在別人眼里,他有點“傻”,但謝林沛無怨無悔。謝林沛的爺爺是一名抗美援朝戰士,能成為像爺爺一樣的英雄,是他從小的志愿。
身披光芒,肩負傳承,而今,謝林沛終于點亮綠色軍營夢,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
英雄爺爺,點燃一個“軍營夢”
謝林沛的爺爺奶奶都是軍人,1996年8月8日謝林沛出生前,爺爺就去世了。盡管無緣和爺爺見上一面,但在他的成長歷程中,爺爺并沒有“缺席”。父母平日里工作忙,謝林沛大多數時間由奶奶照顧。睡前,別的小朋友都在聽童話故事,他聽的則是爺爺的英雄故事。
每次說起爺爺的故事,奶奶如數家珍,自豪的語氣中滿是深情:“你爺爺17歲參軍,是一名抗美援朝戰士。當時國家一聲號召,他就帶著幾件衣服出發了,和戰友們從重慶南川區步行到長壽區,走了幾天幾夜,一共120多公里,再坐船到湖北宜昌,然后坐火車到鴨綠江邊,53天后,他們才到達朝鮮戰場前線。”
年幼的謝林沛不知道朝鮮在哪里,更不知道什么是抗美援朝,但被奶奶的情緒感染,聽得入了迷,喜歡把大英雄爺爺掛在嘴邊。
保家衛國的夢想,在謝林沛的心中不知不覺萌芽。小學四年級時,父母帶他過年走親戚,有個小弟弟不肯吃蔬菜,發脾氣把飯撒了一地。謝林沛走過去,小臉蛋很嚴肅,給那個小弟弟講了爺爺的故事:打仗的時候,爺爺有一回被困在山溝溝里,四天四夜沒吃沒喝,只有山下一個地方有水溝,但過去的話可能會被敵人打死。爺爺和戰友們沖過去,把毛巾沾濕后裹在腰上,可回來時,戰友都犧牲了,只有爺爺一個人活著。他把戰友的毛巾解下來,裹到自己身上,回來后才擰出了一小壺救命水。講完,謝林沛像小大人一樣,拍拍小弟弟的肩膀,說:“以后,咱們連一滴水都不能浪費,記住了嗎?”
兒子能如此完整地講述爺爺的故事,父親感到驚訝,他告訴孩子們,這一壺水,是爺爺和戰士們用命換來的。爺爺曾榮立兩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那次取水,他立了二等功,這枚勛章,爺爺常常會拿出來看看,因為它承載著戰友們的革命精神。
謝林沛長大后才知道,爺爺在1995年7月6日去世時,只有63歲,因為戰場上長期受餓受冷,再加上體力透支,他患上了嚴重的風濕和胃病。
謝林沛18歲生日那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他對著蠟燭許下愿望:“我長大后要去當兵,成為和爺爺一樣的戰士,為國立功。”奶奶的眼睛濕潤了,那一幕往事重現眼前:老伴去世前三天,拉著她的手說,很遺憾沒能看到孫輩出生,如果將來有了孫子,希望能像他一樣投身軍營,保家衛國。
奶奶本來是怕謝林沛有自己的想法,不想用爺爺的遺愿左右他的人生規劃,沒想到孫子的愿望和爺爺不謀而合。一旁的父母也十分贊同,雖然他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也會有些不舍,但他們知道,作為抗美援朝英雄的后代,兒子肩負著傳承使命,他們為兒子感到驕傲。
2014年9月,謝林沛從重慶市第八中學畢業后,考入廣州中山大學,就讀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雖然還沒成為一名軍人,但他時刻以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不僅學習成績優異,還在各類體育賽事、文藝比賽中嶄露頭角,多次獲得獎學金,大二時擔任校廣播臺公關部副部長,負責晚會和宣傳報道等工作。
2018年,因表現突出,謝林沛有機會前往英國倫敦國王學院繼續深造。由于提前出國,那一年的中山大學本科畢業典禮他沒能參加,雖然畢業合影里沒有自己,但他一直珍藏著。
在英國,謝林沛經常參加社會活動,開闊了眼界,交了很多朋友。與此同時,一段甜甜的戀愛也來臨了,女友是個美麗大方的姑娘,同為中國人,兩人有著共同的話題和思鄉情結。
每隔幾天,謝林沛都會和奶奶視頻通話,他像小時候那樣纏著奶奶,讓她講爺爺的故事。遠隔重洋,這對祖孫在手機兩端,聊著笑著,英雄爺爺是他們永恒的話題。
2019年6月,謝林沛的研究生課程接近尾聲,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他面臨選擇,既可以一邊做研究一邊考博,也可以接受外企邀請成為一名拿40萬年薪的職場新秀。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的前途都一片光明。
那段時間,父母對謝林沛的決定沒有過多干涉,他們尊重兒子,無論兒子做出什么選擇,都全力支持。但他們有預感,兒子可能會回國。
畢業旅行,謝林沛去了意大利古羅馬競技場。在這座古老而神秘的建筑里,他靜靜思考著未來的人生,心里的那個聲音也越來越清晰:無論自己走多遠,心里最想做的,還是當一名軍人,爺爺在召喚,祖國也在召喚,他必須回去。
做出決定后,謝林沛第一時間和奶奶聯系:“奶奶,我想了很久,還是想去當兵,之前因為學業,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這回命運把選擇權交到了我手上,我絕對不能再錯過。”
奶奶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盼這一天盼了很久,感到無比安慰。父母知道兒子的決定后,也十分贊成,父親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來形容。
來不及等研究生畢業,謝林沛的心早就飛回了國內,他決定帶上沒完成的畢業論文回國,一邊寫論文,一邊報名參軍。
此去一別,遠隔天涯,謝林沛不愿意看到女友跟自己一起承擔很多未知的風險,兩人不得不分手。倫敦機場,他們就此道別,縱有萬般不舍,依然給了彼此誠摯的祝福。
放棄高薪,放棄愛情,只為了心中堅守多年的那一份信仰。2019年6月至8月,謝林沛一邊準備畢業論文,一邊應征報名,參加體檢,聯系相關單位提交政審材料。
2019年夏末,謝林沛終于收到了入伍通知書,這張薄薄的紙,重如千斤。那晚,他想著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能實現兒時夢想,竟然興奮得失眠了。
2019年8月30日,謝林沛趕在入營前提交了畢業論文。9月25日,他背上行囊,遠赴軍營。
那天,謝林沛身著迷彩服,佩戴大紅花,和父親在重慶市南川區人民政府征兵辦門口合影留念。照片中,父子倆表情嚴肅而莊重,拍照的母親激動得手抖:“老謝,兒子快比你高出一個頭了。”
拍完照,父親從懷里拿出一封疊得工工整整的信,塞進兒子的軍裝口袋:“這是爸爸寫給你的一封信,你等會兒再看,從此以后,你就是一名軍人了,要有責任和擔當,不用掛念家里。”
新兵專列緩緩啟動,謝林沛隔著車窗和父母告別。父母自豪的眼神中飽含不舍,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父母不經意間蒼老了許多,一想到很長時間無法陪伴在他們身邊,內心一陣酸楚。
直到列車漸漸消失在盡頭,父母才放下揮動的手臂,他們為家里又出一名光榮的軍人而感到自豪。
一路上,謝林沛拿著父親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寥寥數行文字,充滿著殷切的希望:兒子,到了部隊要服從命令,尊重首長,團結戰友,勤學苦練,舉止大方,謙虛謹慎……
然而,夢想和現實難免有差距。起初,謝林沛的“海歸碩士生”身份讓他走到哪里都是焦點,也讓別人對他有了更多期待。因為左腳踝有習慣性扭傷,長跑訓練成了謝林沛的噩夢。每次3公里長跑,看著戰友們個個像風一樣地沖在前面,他一邊齜牙咧嘴地撐著,一邊還要擔心左腳扭傷。
從海歸碩士到“新兵差生”,落差巨大,謝林沛的自信心備受打擊。“爸媽,我真的不行了,每次跑3公里我都要用15分鐘,怎么也跑不快。”部隊里對使用手機有嚴格規定,難得和家人通上電話,謝林沛的話語里充滿了彷徨和迷茫。母親很心疼,急得紅了眼眶,父親趕緊塞給她紙巾,讓她忍住別哭。兒子已經夠難受了,她再一哭,兒子就會更加亂了方寸,這個時候,他們必須是兒子堅強的后盾。
那段時間,謝林沛除了高強度的新兵訓練,還要擔心自己最后的幾門研究生課程和論文成績。每次拿到手機,他都迫不及待地查成績。直到所有成績都通過,他心里的石頭才落了地,沖到操場上,一口氣跑了3公里作為慶祝。
2019年12月1日,謝林沛被授予英國倫敦國王學院公共政策專業文學碩士學位。2020年1月的研究生畢業典禮,他沒法參加。沒能穿上碩士袍和導師、同窗好友共享光榮時刻,固然有些遺憾,但為了這一身軍裝,謝林沛覺得一切都值得。
頭頂光環,難免給謝林沛帶來一些額外煩惱。一個周末,他在宿舍休息,無意中聽到幾個老兵吐槽:“學歷高有什么用,除了理論其他都不行,還不是整天拖大家后腿,985大學生、海歸研究生,也不過如此。”謝林沛沉默了,但他沒感到委屈,只是怪自己不爭氣。
兩天后,謝林沛和奶奶視頻時,因為怕老人擔心,他報喜不報憂,沒提這件事。但一手把他養大的奶奶,怎會察覺不出孫子的情緒變化,她沒有正面安慰,而是像以前那樣,回憶起了爺爺:“1951年,爺爺在粉碎敵軍的秋季攻勢中,拼殺了13個日日夜夜,為了去20公里外的團部領藥,他冒著槍林彈雨一路狂奔,最終把救命藥送到傷員手上。孩子,你要記住,人的潛力無限,只有突破極限才能到達一個全新的高峰。”
奶奶的鼓勵是無形的,謝林沛信心倍增,更加努力地訓練,終于在2020年4月的新訓結業考核中,所有科目都獲得了優良。很難想象,剛入伍時,他連及格都很困難。
謝林沛被評上新兵團的“優秀新兵”,再次成為“焦點”,這一次他感到無比自豪,第一時間給奶奶打電話:“奶奶,我沒給您和爺爺丟臉,我做到了。”奶奶比謝林沛還要開心,她相信這個好消息,爺爺肯定也“收到”了。
2020年10月的一場演習中,謝林沛向連隊申請加入主攻方向火力隊,在實彈檢驗中,他成為全營第一個擔任某型反坦克導彈主射手的新兵,精準摧毀目標。之后,他被評為“外訓先進個人”。站在頒獎臺上,謝林沛手捧獎杯,那一刻,他更加篤定,回國參軍,是最正確的選擇。
新兵入伍,很長時間沒辦法回家探親,一家人只能偶爾在視頻中“團聚”。看著越來越精神干練的兒子,父母都非常欣慰,奶奶戴著老花鏡瞅著穿上軍裝的孫子,怎么也看不夠。
從英國倫敦到綠色軍營,遠隔千山萬水,謝林沛為了兒時的夢想,也為了爺爺的遺愿,無怨無悔。雖然沒上過戰場,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上戰場,但他知道,自己流著軍人的血,就必須長出軍人的血肉脊梁。對于未來,謝林沛打算上軍校,留在部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熱血青春,不負韶華。奮斗吧,少年,在綠色軍營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