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餐籃和六個“魔盒”

驚蟄后，鄰居群里6位女性相約見面，出發去東郊植物園賞春——這是她們“奔現”后的第五次線下行動。她們還不太熟，在200人的社區大群里互相端詳打量，覺得投緣，就嘗試著約一次茶;聊得不錯，又約過江邊看夕陽……因為是微信群里的“輕關系”，即興隨意、去留自便、不設紀律。獨獨這一次遠足，出發的前一晚，6人在小群里嘰嘰喳喳，呼吁群主Lucy帶上那只野餐籃，約定各人隨身備上一只“魔盒”，裝上些吃的，無須特意采購，有啥帶啥。

Lucy爽快地就答應了，她在野餐籃里裝了一只儀征風雞。

這只野餐籃算得上是一件新晉網紅物件，Lucy曾攜它參加過好幾個活動——無論是誰手挽著它、舉一朵小陽傘，或者放幾個水果擱在一片草地上，或者采幾支野花艾草插在籃子里，手機一拍，一幅一幅都是畫。Lucy對籃子情有獨鐘，她家廚房里收藏著10多只各式籃子。群里的幾位，有的曾在老電影里欣賞過麻花辮、布拉吉和野餐籃一同郊游，有的去江南小鎮逛過藤編竹器的作坊，歲月過半，大家不約而同地喜歡上了籃子，其實是喜歡由一只籃子營造出的那份篤篤定定、時光悠長、溫暖靠實的感覺。

約定的早晨九點，她們分乘兩輛車，開了導航，一路說笑去東郊。

她們算是新新舊舊的本地人，通常春天里最美的那幾天，都是去更遠的地方踏青，遠地的人則來東郊，像是慣例和風尚。突發的疫情、原地賞春、查行程碼、測體溫，東郊客流不足往年的三成，可是春色依舊盛大：植物園北區樹木參天，溪流潺潺，綠草如茵，二月蘭點綴其間，簡直像步入夢境，美得驚人。

二十多個小孩，被五位老師護衛著，手牽手走在林間小路上。好看的衣裳、粉嫩粉嫩的臉蛋兒、高矮不一的個頭，最小的幾個走走停停、東張西望，無辜的小眼神對視著路人，那種依賴和信任哦，像是只要你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頭，他就會跟你走。這是附近幼兒園的娃娃們。四周出奇的美，小路曲曲折折，花朵初放，有一些風吹來，枝頭有小鳥飛來飛去。此情此景，就像是小紅帽們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而且沒有大灰狼。

迷人的春色和可愛的小孩真有感染力，她們開啟了各自的隨身包包：堅果、餅干、芡實糕、陳皮、肉脯、小黃瓜、水煮雞蛋、丑橘、奶棗……互不搭調，變戲法一樣地從六個“魔盒”里涌出。氣氛熱烈起來，六位中年人，像是被時光機送回到學生時代，遇上了春游，激動得半宿未睡，從家里帶了干糧，此刻正圍在草地上分享——當然，此刻比那時美一百倍！再不用回家寫作文，再不用忐忑考試，再過幾年就連班兒都不用上啦。一切松弛安詳，柔美迷人。這是東郊最美的地方，這里是植物園，齊膝高的地方布滿了灌木，和“魔盒”里的小零嘴兒一樣，它們也都有各自的名字呢：錦雞兒、鴛鴦茉莉、十大功勞、木本曼陀羅、桂葉山牽牛，它們住在大自然的魔盒里。

“魔盒”就這樣釋放完畢。

Lucy這時率先走到了一座小樹林邊，從她的車里拿出了那只野餐籃。

她落座在一把折疊的帆布椅上，泰然自若，那只板正咸香的風雞，被分成五份傳遞到五位女伴的手上，余下的雞頭鳳爪由野餐籃的女主人細品慢咽。抬頭四望：冬青、夏蠟梅、落羽杉、香榧、柏木、馬褂木、楓楊樹、北美核桃的枝條，正充滿張力地在空中交錯伸展、綠意勃發，她們平素只知道這些樹姿態優美、年年相見，此刻核對著掛在大樹主干上的標牌，才得以一一厘清;低頭細看：樹下的雜草小花，零星可見的有野薺菜、車前草和貼地生長的阿拉伯婆婆納，野草的力量在植物園里顯得微不足道，園藝設計師和綠化工人有一百種辦法，隨時糾正它們過于野蠻的生長;真的神奇哦，在茂密的大樹下、在雜草小花的環境里，Lucy的野餐籃變成了森林里的一張臨時餐桌，她的代步車成為早春植物園里的一座帳篷，對接著她們難以背離的文明生活。

野餐籃被掃蕩一空后，她們輕裝向植物園的南區進發：南區的地植格外妖嬈——黃色白色的洋水仙肥肥壯壯地開放在蜿蜒小徑旁;紅色白色黃色紫色的郁金香，按照色系、開放時間和品種，在岸邊、樹下、橋頭錯落排布，一眼看不到盡頭，熱烈絢爛，總有幾千株吧;葡萄風信子以它們濃郁撲鼻的花香，不由分說地一遍一遍襲擊著游客，大家不得不低頭探訪花香的源頭、順便關注和安撫一下它們，像是拍一拍主人家好客而調皮的幼子。

向東移步，走過午后的禾草園和月牙堤，一座巨大的棚頂建筑躍入眼簾，這是植物園南區的核心。上下兩層、多格分區的這座暖房，在七八年之前曾經作為一處婚禮場地，為這座城市的愛侶們舉辦過草坪婚禮和時尚婚宴。短短幾年過去，高大參天的熱帶大葉樹木、花卉植物、藤本、果木、低矮的蕨類和苔蘚植物，已經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地長滿其間。她們先是在底層漫步，眼前風光旖旎，恍惚間像是到了盛夏時節的海口或者廈門;再從旋轉樓梯步入二樓，粉紅色、玫紅色、白色和橘色的三角梅開滿了平臺，飄著胡須的氣根植物在傘形木架間垂掛，又像是到了廣州或者福州;水生花香，尋味百草，遠眺湖景，春日靜謐。落地的玻璃幕墻外，灌木、矮墻、草垛、湖泊、小橋、樹木，早春二月的景致清新迷人、水汽氤氳。她們在初夏一般燠熱的暖房里待了一杯咖啡的功夫，就覺得累了熱了渴了，突然間就想真的喝上一杯熱咖啡，再吃一份甜品。

愿望瞬間實現——六人中的修竹，手機規劃一下路線，兩輛車掉頭向西，朝著城市的核心出發。下午四點，她們來到了一座摩天大樓的負一層空間，在咖啡館從容落座，再去甜品店打包了栗子蛋糕。一個多小時后，當城市華燈初上，她們的“奔現”完美結束，安安穩穩地回到了溫馨如常的家。

郁敬湘：文學碩士、編審，供職于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江蘇省作家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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