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肖形印的文化內涵

□ 范國新

肖形印，又稱形肖印、圖形印、圖像印等，是印章藝術中的奇葩。肖形印起源于先秦，鼎盛于漢代。漢代之后漸衰，魏晉時已不多見，唐代未見，宋元則流行押印，直到明清文人士大夫在書畫作品中鈐印開始“回暖”，然其地位并未真正改善。明清印學研究者亦不重視，如明代朱簡《印章要論》對肖形印清楚地表明了態度：“存而不論可也。”

直至清末陳介祺編輯《石鐘山房印舉》，這一情況才得到很大改善。他首次專列“象形”一舉，如“三十舉一百九十四冊”版本，“舉之三十”即為“象形”，雖被編輯在最后，但“一至四冊”為數不少的作品，卻實實在在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基礎。20世紀30年代，黃賓虹于《東方雜志》上刊載《古印概論》，不僅為肖形印“定名為確”，還以“茲崇邃古，畫為字源，三代肖形，列諸冊首”的輯印行動，對肖形印的意義、價值重新予以至關重要的肯定，打破了前人重文字印、輕肖形印的固執成見。

至于肖形印的內容題材，更是十分豐富。常見的有人事類（包括現實生活的人事及仙佛、神話等）、走獸類（包括神獸）、飛禽類、花草類等。如果再對照王伯敏先生所編《古代肖形印選集》，目次中還有“樓閣編及其他”，則是黃賓虹未曾提及的。

《牛耕圖》漢印 1.9cm×1.9cm

比如“人事類”肖形印，漢印中有方《牛耕圖》，見于《齊魯古印》續編。印面上一人一牛，上空似是飛鳥掠過，表現了漢代的農耕生產。人在牛后扶犁耕地，雖然牛角不凸顯，但牛的形象卻十分豐滿。作者經過藝術加工，將田園生活場景反映在小小的印面之中，是對當時社會生活的提煉。這類牛耕題材的肖形印非常少見，但是出土的漢代牛耕石刻畫像卻有很多，可以相互參照。又比如漢印《牛形象人》，當代印學家葉其峰先生指出，此印所刻畫的是一種戴假面的舞蹈。漢代假面舞很盛行，張衡《西京賦》就有假面舞表演的描繪，當時稱戴假面的舞者為“象人”。

《牛形象人》漢印 2.0cm×1.4cm

《牛》漢印 1.2cm×1.2cm

肖形印的獸類題材，也可做簡單歸類，牲畜如牛、馬、豬等，猛獸如虎、豹、象等，小獸如鼠、兔之類。漢印中也有印面簡潔明了的肖形印《牛》，突出牛角、牛尾等主要特征，令觀者體味牛的“溫情”之時，徜徉于寫實與寫意之間。

《牛》（雙面印）來楚生 2.2cm×2.3cm

祥瑞動物題材是漢代肖形印中數量最多的，對此，葉其峰指出了重要原因：“祥瑞是兩漢盛行的讖（chèn）緯之學的重要內容……當時迷信祥瑞之風很盛。”如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被視為守護神，“龍、虎”二神中虎被視為可以吃鬼的神獸，龍可能非青龍，而是四龍之長的黃龍，神通廣大、變化無窮；靈龜被視為長壽的神獸。所以，這類肖形印往往又傳遞出辟邪除兇、祈福求吉之文化內涵。

《牛》來楚生 2.9cm×2.9cm

漢代以后，肖形印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明顯不如意。黃賓虹《賓虹草堂藏古璽印》中收有零星的魏晉肖形印，尚有漢印風味。到了晚清，巴慰祖、趙穆、趙之謙等人對漢代肖形印有了重新的認識，開始取法漢四靈印以及畫像、造像等。再到來楚生，無論是肖形印的形式、題材還是藝術水準上，都被重新推向一個高峰。1949年，來楚生《然犀室肖形印存》的出版，更是印史以來第一部肖形印專輯，其自述曰：“肖形印遠肇周秦，歷代印人間有作者輒散見諸印譜間，專集尚屬創舉。”

《然犀室肖形印存》中收有以“牛”為題材的作品，多為詮釋老牛勤懇踏實、埋頭苦干的美好形象。其中一印邊款刻唐人劉叉詩《代言牛》：“渴飲潁川水，餓喘吳門月。黃金如可種，我力終不歇。”為牛代言，其實也正是為辛勤的廣大勞動者代言。

與來楚生同時代的嶺南書畫篆刻家丁衍庸，其篆刻亦取法先秦古璽與漢印，同時又得益于其繪畫上的成就，在圖式、結構上往往妙趣橫生。如肖形印《牛君》，以畫代字，圖文結合，牛頭極具視覺張力，令人眼前一亮。對于這種樣式，20世紀30年代孔白云所著《篆刻入門》一書，談及圖案姓名印時提道:“更有刻形相以代本字者，在漢印中別具一格。”

《牛君》丁衍庸 3.9cm×3.9cm

時代在不斷發展，我們對肖形印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肖形印，所求者古樸之意，其妙在似與不似、似肖非肖之間。過肖則流于平庸，不過是簡單再現，不肖則易流于俗氣，游談無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