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華志

為期8年、總額高達2.25萬億美元的經濟復蘇支持計劃,經由總統拜登3月31日在賓州匹茲堡公布后,成為美國市場上的震撼彈。
這樣龐大的計劃,顯示拜登政府意欲效法羅斯福新政,而其著力點在于基建與清潔能源投資。更確切地說,美國政府計劃優先投資與綠色新政相關的基礎設施,譬如在全美建設50萬個電動車充電站。
不僅如此,為謀求應對氣候變化的全球領導權,拜登將于4月22日(世界地球日)召集氣候變化領導人峰會。他在上任之初,就采取重返“巴黎協定”等措施,開啟綠色新政,寄望其成為貫徹施政原則、貫通戰略布局的樞紐。
綠色新政作為樞紐,連接起眾多細分領域的戰場,便于民主黨高層相機抉擇,轉換攻守,使用不同的政策工具,嘗試不同的利益聯盟。國內政治、盟友政策和經濟固本構成拜登施政的三個重點。
面對內外交困的現實,拜登2月4日發表任內首次外交政策講話,指出“在對外政策和對內政策之間不再有一條鮮明的界線”,“推動一個有利于中產階級的對外政策,迫切要求我們必須著重于國內經濟復興”。
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就職后曾表示,應對國家安全問題,“對外政策就是對內政策,對內政策就是對外政策”。此言堪稱拜登思路的貼切注腳。
而這一切早已有跡可循。2016年的大選失敗,讓民主黨對藍領工人、草根群體的訴求,再不敢輕慢無視。競選之初,拜登就打出爭取中產階級的旗號,2020年3月在《外交事務》撰文,提出對外政策要為中產階級服務,并承諾大力投資就業與民生。
就職之后,拜登將抗疫紓困視為第一要務,全力推進救助方案的立法,對1.9萬億美元的總規模毫不松口,對現金支票和失業救濟的金額也鮮有讓步,確有爭取中產、收買人心的用意。
國內政治,側重的是美國國內“最重要的資產”—中產階級;盟友政策,則側重于美國國外“最龐大的戰略資產”—聯盟和伙伴關系。
面對新興大國的崛起和自身相對實力的下降,一心想保住全球霸權的美國出路無多,只有借力。
鑒于種種原因,美國近期無法通過巨型自貿協定(如加入日本主導的CPTPP)來構建系統、全面的“一站式”經濟聯盟,不得不轉向在某些具體領域拼湊聯盟。3月12日,美日澳印四國舉行“四方安全對話”首次首腦峰會。此前,已有美國學者建議,以此為基礎,吸納與中國有領土和海洋爭議的國家加入,構建美國領導的安全聯盟。
此外,還有一些關于新型聯盟的提議,如針對科技領域的“科技十二國”(T12),針對所謂“民主”“人權”問題的“民主十國”(D10)等,供拜登政府選擇。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的美國學者葛來儀認為,拜登政府將在構建對華聯盟方面加大投入,其資源投入會超過特朗普政府,其復雜程度會超過奧巴馬政府。
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在談到 2020年的經驗教訓、美國民主危機等問題時指出,西方民主國家和中國的長期斗爭的確已經開始了。同時,美國戰略精英也認識到,對中國高壓無效,速勝無望。為此,3月3日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臨時指南》(下稱《戰略指南》)給出了對策:立足優勢,長線競爭。
拜登將《戰略指南》定名為“重振美國優勢”,赤裸裸宣揚針對新興大國,美國不僅要運用目前的優勢,實現近期遏制,更要重視培育長期優勢,達成遠期制勝。可見,拜登團隊將大國競爭的相對重點,向自身聚焦,以求固本;將角力制勝的重心,向遠期轉移,以期全功。用國務卿布林肯的話說就是,“每一項工作”都必須“為美國的長期實力奠定基礎”。
拜登團隊將大國競爭的相對重點,向自身聚焦,以求固本;將角力制勝的重心,向遠期轉移,以期全功。
《戰略指南》還提出,美國要想保持長期領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投資于我們的人民、經濟和民主”。言及投資,自然引出拜登的固本之策—“兩步走”的經濟計劃。
3月11日,拜登簽署總額1.9萬億美元的《2021年美國救援計劃法案》。
早在競選期間,拜登團隊就提出了在經濟民生領域兩步走的構想:第一步是上述新冠疫情救助計劃,第二步則是“重建得更美好”(Build Back Better)的長期經濟計劃。
拜登3月31日公布的2.25萬億美元經濟復蘇支持計劃,只是其長期經濟計劃的第一部分,側重于實體基礎設施,涵蓋交通、家庭生活設施、制造業、護理四大領域;第二部分將重點放在所謂“社會基礎設施”上,覆蓋醫療保健、兒童保育和免費社區大學等,預計將于4月中旬公布。
白宮表示,增稅將“在未來15年內完全支付該計劃中的投資”。預計美國企業所得稅率將由21%提高至28%。《華盛頓郵報》預估,拜登的長期經濟計劃,最終規模可能會達到4萬億美元,并包括3.5萬億美元的增稅。
根據拜登團隊此前的描述,這一規模空前的計劃,目標可以概括為:推進種族平等,解決民生難題;提升勞工培訓,減輕家庭負擔;推動供應鏈回歸,促進制造業回流;應對氣候變化,投資基礎設施。
其中最后一點,是整個長期經濟計劃的關鍵。拜登團隊將之命名為“建設現代、可持續的基礎設施和公平、清潔的能源未來”計劃。恰如其名,該計劃由兩部分組成:
一是針對高速公路、鐵路、水利水務、電力、電信/寬帶、智能城市以及公立基礎教育進行投資。它旨在解決美國基礎設施老化嚴重、投資不足、欠賬過多的沉疴,通過更新升級版“鐵公基”、數字化及軟性的基礎設施,幫助美國制造業和中產階級重建競爭優勢,可謂美國版的“新基建”。
二是為“研發清潔能源和電池技術,安裝新能源車充電樁,提高生物燃料在航運中的比例,改造電網、住宅,革新制造業、建筑業和農業生產過程”提供投資或補貼。它不僅是拜登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核心政策,更是幫助美國企業在清潔能源產業方面追趕歐洲、日本和中國的關鍵舉措,足稱美國版的“新動能”。
1.9萬億的救助計劃,聚焦抗疫紓困,前托民生;2.25萬億的復蘇計劃,著力基建與能源,后注動力。二者合一,前后相繼,恰好構成“經濟兩步走,美國四萬億”的完整戰略。
拜登團隊擔心,即使在救助下發、疫情消弭、經濟反彈后,藍領工人等中產群體,還是無法充分從現有的經濟中獲益。因此,拜登政府需要直接創造就業,才能避免民主黨選民日后流失。經濟刺激上的前后相繼,實際服務的是政治布局上的承前啟后。民主黨若想擴大綠色新政范圍,鞏固新政成果,就必須鎖定中產選票,贏得2022年中期選舉。
改革選舉制度是一條捷徑,但會引起一系列關于違憲的爭議。在1965年美國選舉權法案發布56周年之際,拜登下令讓相關機構負責人制定計劃,保證選舉期間數百萬聯邦雇員有時間去投票,或志愿擔任無黨派投票工作人員。
前不久,民主黨控制的國會眾議院還通過了H.R.1選舉改革法案,內容包括:允許全國性大規模郵寄投票,降低選民登記的年齡門檻,永久允許提前投票,對網上登記進行最低限度驗證,將“收割選票”合法化等。但這項法案方便民主黨壟斷未來的大選,預計很難在參議院獲得通過。
面對歷史數據呈現的規律,加之特朗普復歸的挑戰,民主黨中期選舉勝算不高,擔心失利后綠色新政更難施行,因而急于推進,要趕在中期選舉之前,保證新政落地、成效有力、選民滿意。
綠色新政只要產生足夠中期勝選的效果即可,無需全部落地。但不可控因素偏多、政策傳導鏈偏長、兩黨對財政問題擔憂偏大,依然構成障礙。
拜登將重返“巴黎協定”稱為“恢復我們領導地位的第一步”,履新未及百日,又急于邁出第二步,推出氣候峰會。此舉一是要點燃國內進步人士的政治熱情,為新政造勢;二是要做出積極姿態,收取國際支持;三是要強化與發達國家的協調,組建“氣候聯盟”。
而后,拜登政府希望以此為契機,加緊籌劃,在全球減排的路徑、標準和規則上,獲得更多的話語權,爭取在11月的聯合國氣候大會上,外贏主動,內促新政。
在民主黨戰略人士看來,一旦奪取氣候霸權,美國將塑造與氣候變化相關的國際制度體系,為本國眾多產業贏得全新的比較優勢和制度紅利,而其他國家則不得不在應對氣候環境變化的同時,應付美國施加的制度環境的變化,由此將在國際競爭中落于下風。
1.9萬億的救助計劃,聚焦抗疫紓困,前托民生;2.25萬億的復蘇計劃,著力基建與能源,后注動力。二者合一,前后相繼,恰好構成“經濟兩步走,美國四萬億”的完整戰略。
作為能源生產和消費大國,美國擁有與傳統能源相關的眾多利益集團和龐大從業群體,構成了質疑、批評和反對拜登綠色新政的主要力量。拜登推進立法的阻力,不僅來自共和黨人,還來自化石燃料州的中間派民主黨人。這使民主黨在國會參眾兩院原本就微弱的多數優勢,不再可靠。
正面強攻,實力不足,白宮不得不采取更為靈活的立法策略。民主黨籍聯邦參議員本·卡丁表示,將大方案拆分為多個小方案,綠色新政將有更好的機會獲得推行。
即使化整為零,新政立法也難免在多個細分領域陷入苦戰,需要政策助力和資源導入。綠色新政涉及眾多領域,橫跨諸多產業,位居樞紐,擁有許多政策接口。例如,它可對接拜登1月25日簽署的“購買美國貨”行政令,直接獲得政府采購的加持。
民主黨人預計,綠色新政將創造大量就業崗位,尤其是清潔能源產業的選址,將直接造福當地社區,若巧為謀劃、細加商洽,可交換到可觀的政治利益,乃至爭取到原本不滿的部分群體。在美國統一的碳交易體系建立起來之前,國會山上的“碳交易所”肯定先行開張了。
為了讓分裂的國會通過綠色新政,拜登還不惜打中國牌。當地時間2月11日,拜登在白宮會見了部分兩黨參議員,首次商討推進綠色新政。會后,他對記者表示:“如果我們再不行動,他們(指中國)就要吃我們的午餐了。”
就在此前一天,拜登與中國領導人通電話,表達了在氣候變化領域合作的意愿。3月初的《戰略指南》,又將應對氣候變化置于中美合作清單的首位。3月18日在阿拉斯加舉行的中美高層會晤上,氣候變化仍是美方期待合作的中心議題。
但如果美方促合作的誠心少,行遏制的私心多,作貢獻的公心小,謀霸權的野心大,必然妨害國際合作。現有資料表明,在這個問題上,美方存在一些不恰當的期望和要求,給中美合作平添障礙。
囿于偏見、基于需要、迫于形勢,都會推動拜登團隊轉換攻守,在“外交即內政,內政即外交”的旗幟下,不斷在“攘外必先安內”和“安內必先攘外”之間往來迷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