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磚頭及其他

陳魯民

清代兩江總督唐文堯，曾以清廉自律而著稱，是當時有名的清官，很得雍正帝賞識，多次受表彰嘉獎。他雖身居高官，卻一直穿著帶補丁的衣服，飯食清儉，坊間甚至傳聞，唐文堯連著吃了三年的大白菜。不過，他連吃三年大白菜這事，表現得有點過，太夸張，引起雍正疑心，就派人去調查，這才發現，他吃白菜確是真事，但一棵白菜只吃一片菜心，一盤白菜需要上百棵白菜才能做成。不僅如此，每盤白菜都有名貴山參打底。再一查，他居然養了足足36房妻妾，夜里用的夜壺都是和田玉做的。再一查賬，唐文堯是個聚斂無數的大貪官，只是平時善于偽裝，常以假面示人罷了。最后他被處以極刑，財產沒收，家人充軍，身敗名裂。

清代還有一位官員孫嘉淦，則是反其道而行之。三朝重臣孫嘉淦辭官告老還鄉時，心緒頗為躊躇不安。其時，貪風大熾，吏治潰爛，朝野形成笑貧不笑貪的風氣，人家退休時個個都衣錦還鄉，孫嘉淦身為朝廷大官卻兩手空空，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后代的面子考慮。如果回鄉時行李過簡，車仗零落，未免會受到鄉親父老的嘲笑。無奈之下，他只好找來十幾個木箱裝滿磚頭，裝作是金銀財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鄉去了。有不懷好意者向乾隆帝匯報：孫嘉淦拉著十幾箱財寶回鄉了！乾隆帝得知后十分生氣，心想這孫嘉淦也不像傳說的那么清廉！經過一番探查，乾隆發現箱子里裝的是磚頭，很受感動，下令將磚頭換成了真金白銀，以此獎勵孫嘉淦的清正廉潔。

這兩個官員可真有意思，一個腰纏萬貫的貪官裝廉，飯菜清儉，可憐巴巴;一個兩袖清風的清官裝貪，“金銀”滿箱，滿載而歸。兩相對照，趣味橫生，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好在，人在做天在看，假清官到底露出馬腳，身敗名裂;假貪官也褪去偽裝，還其本來面目，還得了一筆退休養老的意外之財。

平心而論，這兩個官員之所以如此做派，弄虛作假，也各有其“苦衷”。雍正執政期間，反腐力度極大，有許多貪官中箭落馬，對貪官形成巨大震懾作用。貪官們不得不收斂貪欲，巧為掩飾，精心裝扮成清官的樣子。而到了乾隆后期，貪賄之風日漸猖狂，浸淫朝野，以和珅為首的貪官集團公開斂財撈錢，奢侈揮霍，競相斗富，讓孫嘉淦等清官反而處處受到排擠，成為“另類”，被逼無奈，不得不裝成假貪官的樣子，甚是可悲。

這讓我想起隋唐時期有個叫裴矩的人，他在隋朝做官時是一個以阿諛奉承著稱的貪官佞臣，但歸順唐朝以后，卻成了一個剛直不阿的清官諍臣，深得唐太宗器重。對裴矩的前諛后諍前貪后廉這一奇怪現象，元朝名相拜統解釋得既形象又透徹：“盂圓水圓，盂方水方。”意即，裴矩在楊廣這個專橫跋扈奢靡腐化的“圓盤子”里，是個八面玲瓏的諛臣貪官;而在李世民這個從諫如流勵精圖治的“方盤子”里，就變成了一個忠直敢諫的諍臣清官。

這也就是鄧小平說過的那個道理：“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好的制度加風氣，可以使人不敢貪、不想貪、不能貪，以廉潔為榮，以貪腐為恥;不好的制度加風氣，則會使人覺得不貪白不貪，貪了也白貪，能貪為啥不貪？甚至還會逼良為娼，引誘好官加入貪官隊伍，或者如孫嘉淦，不貪也得裝貪。

當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一個官員如果能做到“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不管風氣好壞，制度優劣，都能做到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那才是清廉的至高境界，令人高山仰止。

彼岸花開薦自《讀書文摘（上半月）》2020年9期

王鐸/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