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球

詹克明

我的養花理念是——只澆水，不伺候，任其自然生長！

家里有盆仙人球，原本垂直豎立在盆中央，長著長著，就長歪了，隨后越來越歪，直到最后歪倒在盆沿上。對這個滿身是刺的東西，我可不愿扶它，怕扎手，相信大自然自有“糾偏”能力。果然，在與它傾斜方向相反處又長出一堆小球，不過這批小仙人球并不爭氣，也偏到盆沿，向下懸垂，只是根須部分仍與本體相連。又隔了一段時間，在盆的另一側又生出一堆小球，相擁成趣。在它們的作用下，整盆仙人球又營造出新的平衡。

仙人球之所以渾身是刺，為的就是“不許別人碰，嚴拒他人管”。你若好心去扶正它，這個混不吝的“刺兒頭”必定會讓你受虐刺傷，倒不如讓大自然的平衡之力去擺平它。“惹不起，就離它遠點”，也是一種明哲保身。事態發展果然如期所望，仙人球在重新達到均衡穩態之余，竟然還有閑心開出一大朵美麗的花來。噫吁嚱！我非但沒挨到刺，還可安閑自在地賞花。

擺脫了人類窠臼，那種無拘無束、恣意放達，涌現出難以想象的千姿百態，如黃山溝壑怪石嶙峋，如秋山褶皺并排斜臥，如滿庭醉僧橫躺豎臥，如稚氣頑童人頭攢動，各個部分湊成渾然一體的美。只有順應自然，減少人為干預才能有幸欣賞到奇形怪狀的美。這盆仙人球就是大自然的拙樸之作，突兀的長相讓人有種奇妙的感受，如同看到上海豫園那座瘦、透、皺、漏的“玉玲瓏”泛出的獨特之美。

“獨特”乃是人世間的立身之本。那些橫空出世的時代偉人，那些驍勇善戰的將軍元帥，那些名震江湖的梟雄豪杰，那些光鮮耀眼的藝術明星，那些出類拔萃的能工巧匠……在他們不同凡響的人生中，哪個沒有過叱咤風云的獨特經歷？

太嚴格的規范化其自由度必小，整齊劃一只能制造雷同，約定俗成最能潛移默化地打造千篇一律。恰似影視行當，眾多美女經過整容之后都“美”得那么“統一”，以至于在熒屏上你都分不出誰是誰了。反倒讓一些長得歪瓜裂棗的人拔了頭籌，那種長相怪異、個性鮮明、風格獨特的演員，讓你看一眼就忘不了，絕不會混淆。

美需要“出新”。“桂林山水甲天下”，一座座奇峰拔地而起，圓潤如珠，翠綠疊嶂，互不相連，如此難得一見的絕佳美景，讓遠道而來的游客流連忘返。但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這些山腳下的農民，看慣了這“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篸”的日常景色，辛勤耕作之余未必會感受到新奇的美感。就像吃慣了美味佳肴，遇到山珍海味也覺得淡然無味。

大自然無知無覺。對造物主而言，黃山的“猴子觀海”“飛來石”“仙桃石”“夢筆生花”……奇峰怪石與山道上隨處可見、供游人歇腳的普通石頭并無本質區別，但在游客心目中，卻是天差地別。

“美”只是人們主觀感受上的東西。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都是人們的個體感覺。美色，美聲，美味，聞香之美覺，觸覺之美妙，都有一個“美”字深蘊其中。對“美”的感覺常會因人而異，有的甚至大相徑庭。榴蓮的氣味，有人贊不絕口，有人聞后卻逃之夭夭。可見個體感受之差異有多么強烈。順從自然是最省力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是一種別具一格、凸顯個性的活法。

摘自《解放日報》2020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