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東
自古以來,內蒙古地區就是中國北方各民族繁衍生息、交流融合的家園。在這里,北方各民族你來我往、交錯雜居,形成了相互依存、共同發展的歷史。農牧交錯的地理環境,多樣化的生產方式,使內蒙古地區成為不同文明交往的匯集之地。研究內蒙古地區民族交融、文明互鑒的歷史,有助于我們正確理解和認識幾千年來中華民族融合發展和文明嬗變的進程,也有助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早在舊石器時代,內蒙古地區就有了人類生活。發現于呼和浩特市東郊的大窯文化遺址,從7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延續到1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一個文化遺址能延續時間如此之長,在國內外都屬罕見,說明了先人對這塊土地的堅守與熱愛。
族群的交往促進了文明的發展。以蘇秉琦先生為代表的考古工作者通過對內蒙古赤峰、遼西地區紅山文化的探索與研究,認為“紅山文化在距今5000年前就率先跨入了古國階段。以祭壇、女神廟、積石冢群和成批成套的玉器為標志,反映原始公社氏族部落的發展已經達到基于公社又凌駕于公社之上的高一級組織形式。而與此同時的中原地區迄今還未能發現與紅山文化壇、廟、冢和成套玉器相匹敵的文明遺跡”。內蒙古地區在中華文明的起源、發展過程中無疑曾起到過重要作用。
內蒙古地區是中國游牧文明的發祥地和核心區,在游牧文明的早期發展中,最具代表性的匈奴和東胡分別興起于內蒙古地區的鄂爾多斯地區和西遼河流域。游牧民族逐水草遷徙,馬上騎射,既對中原農耕民族造成了沖擊,又與農耕民族形成了相互依存、相互補充和相互促進的關系。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為了富國強兵,主動學習游牧民族的服飾和騎射技術,在原陽設立騎兵訓練基地。強大的騎兵代表了當時最先進的軍事技術,“胡服騎射”的改革大大提高了趙國的軍事能力,使趙國一度發展為能與秦國抗衡的強國。
秦漢相交之際,匈奴冒頓單于以陰山地區為根據地,先后擊敗了東胡和月氏兩個強勁的對手,后北面征服渾庾五國,西面平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三十六國,將“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建立了強大的游牧帝國,實現了民族大融合。這一時期,既有漢匈間的激烈交戰,也有彼此間的相互認同。到漢宣帝、元帝時期,呼韓邪單于稽侯珊主動歸附漢朝,自愿接受中央政府的統一領導。漢朝幫助呼韓邪單于重新統一匈奴各部,并派昭君出塞,南匈奴逐漸與漢族融為一體。
魏晉南北朝時期,受氣候干冷化等因素的影響,北方民族紛紛南下建立政權,戰亂頻仍,然后是南北分立對峙,社會出現大分裂、大動蕩的局面。與此相應,則是各個民族的密切接觸、文明成果的相互借鑒,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北方民族與中原民族相互學習對方的優秀文化。
這一時期,在內蒙古及其周邊地區建立的政權包括前涼、后趙、前燕、夏、北魏等。值得關注的是,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權不約而同把自己的族源追溯到三皇五帝,并紛紛接受漢文化,改漢姓、習漢語、學習儒家文化。漢族政權也注重學習北方民族的制度與文化,重用北方民族的軍事人才。拓跋鮮卑早期活動于大興安嶺北端的嘎仙洞一帶,西漢時期來到呼倫貝爾草原,然后向西南遷徙,駐牧于陰山一帶,并與原住于此的匈奴、高車等民族的部落雜居融合。拓跋珪在386年大會諸侯于牛川即代王位,隨后以盛樂作為政治中心,并改國號為魏,史稱北魏。398年,拓跋珪定都平城,第二年稱帝。北魏孝文帝時期進行漢化改革,將首都遷至洛陽。發源并成長壯大于內蒙古地區的拓跋鮮卑政權,從森林走向草原,又從草原走向中原。在這期間,他們主動適應由游牧生產方式向農耕生產方式的轉換,積極學習漢族文化和政治制度,并將自己勇健尚武、蓬勃進取的文化特點注入農耕民族的文化之中,為隋唐時期進一步的大一統與大融合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南北朝時期的北朝政權,學習游牧民族的軍事制度,建立府兵制,形成了胡漢關隴集團,又稱武川鎮軍閥。北周、隋唐的帝王家族,都與關隴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唐朝皇族與鮮卑族的淵源關系,使唐初統治者較少民族偏見。唐太宗開明的民族政策及其對突厥、回紇等族的安撫籠絡,受到了境內外民族的普遍歡迎。各族君長尊奉唐太宗為共同首領,稱他為“天可汗”,并修筑了“參天可汗道”。唐朝的自由性、開放性、平等性和包容性都超越了以往各代,這無疑是中原民族與北方民族相互學習、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交流互鑒的結果。
大唐政權衰落后,由契丹族建立的遼政權走上了歷史舞臺,整個遼代始終以內蒙古地區為統治中心。遼朝統治下的人民,既包括北方游牧民族,也包括中原地區農耕民族。針對這種情況,遼朝“因俗而治”,采取南北面官制度,“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治漢人”,這是中國歷史上對民族國家中央管理機構設置上的一個創舉。
元朝地方行政管理體系采用行省制度,今內蒙古地區分別劃歸中書省和遼陽、甘肅、陜西等行省。元代時期,內蒙古地區的農業、游牧業、手工業、交通運輸業都得到了很好的發展,還出現了一批具有多元文化特點的城鎮,其典型代表就是位于今錫林郭勒盟地區的元上都。在這里,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兼容并蓄,各個民族、各種宗教和諧共處,各國使者頻繁往來,充分體現了包容、多元、開放的文化特點。
1570年,明穆宗封俺答汗為順義王,雙方通貢互市,大量漢人進入豐州灘進行農業開發。土默特地區“田野開辟,商賈日通”,出現了蒙漢雜居、農牧互惠、繁榮發展的局面。
1902年,清政府制定了蒙地放墾政策,大量中原人口“闖關東”“走西口”,源源不斷地來到內蒙古地區,形成了旗縣并存、農牧并舉的多元化社會,促進了內蒙古地區的經濟發展和民族交融。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展的重要動力。”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過程,也是各個民族交匯融合的過程。以內蒙古地區為核心區域的北方民族與中原民族通過遷徙、雜居、貿易、通婚等多種形式的交流,在血緣上彼此融合,在文化上相互學習,逐漸形成了共同的穩定的文化心理特征,產生了強大的民族凝聚力。歷史上的內蒙古,文明匯集、多樣共生,互學互鑒、融匯升華,各民族共同開發了這塊土地,書寫了誰也離不開誰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