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蝕：野保是動物園該做的正經事

個人簡介

中國動物學會會員、科普作家、果殼網前新媒體主編。

2020年出版《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一書，獲第15屆書業年度評選“年度科普類圖書”、2020《新京報》年度閱讀推薦、搜狐文化2020年度好書等榮譽。

另有譯作《聽說你也是博物學家》《頭骨之書》《邪惡的蟲子》等。

當你去往一座城市旅行，動物園會被列入你精心擬定的行程單中嗎？

面對這個問題，大多數人的答案或許都是否定的。

但有這么一個人，特意花費4個月時間，去往全國41座城市，逛了56個動物園，用專業游客的視角收集一手資料，最終創作出了一本生動有趣的科普讀物《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他就是中國動物學會會員、科普作家花蝕。

自孩提時代起，花蝕便對動物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能接觸到各色生物的動物園自然成了他童年的天堂，“逛遍全國動物園”的夢想也是在那時生根發芽。大學畢業后，研究鳥類叫聲方言化現象的他入職果殼網，成了一名做科普的媒體人。

從做學問到做科普，并沒有外人想象中隔行如隔山的挑戰，但忙碌的工作卻讓他無暇分出足夠的精力實現此前的夢。直到2018年，機會來了。

“從果殼離職后我到了一家大型互聯網企業，覺得不是很適應，就辭職了，當時我已經在微博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科普，積累了不少粉絲，我想那不如就做科普自媒體吧，帶大家一起逛動物園可以是我現成的選題。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大家，好的動物園是什么樣的，動物園怎么逛才會更有趣。”

或許是武漢人風風火火的天性使然，花蝕快馬加鞭地開始了前期規劃。他拜訪了國內權威的動物園專家——北京動物園設計師張恩權，迅速梳理了國內動物園的名錄與基本情況，規劃出一條遍布全國41個城市56個動物園的線路。據他透露，這條規劃的最大秘密在于要跟時間賽跑：“我計劃從8月底出發，這意味著中國馬上要進入秋冬季節，考慮到全國各地的氣候變化順序，我得先把東北、西北這些地區跑完，然后再到東部和南部。”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當花蝕在社交媒體上公布了自己的探訪線路，并一路視頻直播游園實況后，問題來了——他的身后多了條“尾巴”。

“有些動物園的園長或者工作人員會根據我的行程單蹲點。”提及此，花蝕有些哭笑不得，“這多少給我造成了一些困擾，畢竟我想看到的是最真實的情況，所以我只能改變計劃，行程是不能公布了，還得跟他們打游擊，可能今天還在西北，第二天就突然跑去東南，讓他們沒法‘抓到我。”

雖然這趟動物園之旅走得頗有些“崎嶇”，但一路上也不乏來自園內的支持，尤其是上海動物園的裴園長和南京紅山動物園的沈園長，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裴園長是我偶遇的，當時他在巡園，碰到之后聊了很久，沈園長則是托人給我帶話，他們都說，你如果看到我們做得不好的地方，不要有顧忌，直接發微博，我們會去看的。尤其沈園長，他說一定要我提批評，不要只是說優點，因為他知道紅山哪里做得好，但可能并不知道紅山還有哪里做得不好。說實在的，作為華東地區大城市的動物園，他們的整體管理水平在全國都是領先的，但他們能這么支持我給動物園挑刺，非常有氣度，也很讓我感動。”

南京紅山動物園內的黑熊。 圖/ 花蝕

除了出于興趣和熱愛，花蝕決心寫《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還有另一個原因。近年來，國內動物園尤其是野生動物園經常會陷入輿論旋渦，有些是動物受虐，有些是動物傷人，在他看來，這都是中國動物園行業轉型中的痛。他說，站在游客的角度，你能明顯感受到，大家對動物園的要求變了，希望失去了“自由”的動物至少能活得舒適，有更好的展示方式和展示空間，“但無論是經費還是專業人才，我們都還很缺，動物園動物飼養甚至不是一個本科專業”。

起初，動物園只是用以滿足人們娛樂需求的休閑場所，而它們大多還面臨著營收上的壓力，因此，動物表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動物園引流創收的重要手段，被圈養的動物也越來越多。但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對動物保護的意識逐漸提高，動物福利成為公眾關切，帶著“原罪”的動物園也必須在輿論監督下做出改變。

誠然，國家林業局和住建部已在2010年先后發文，要求禁止動物表演和野生動物與觀眾零距離接觸活動，但是由于發文部門沒有執法權，這些情況并沒有得到根治，在部分內陸地區依然屢禁不止。

在花蝕看來，公眾的共識和意愿會決定動物園的發展方向：如果大家都想看馬戲，想去投喂動物，那么動物園就會向馬戲團的方向發展;如果大家都想看到動物過得更好，樂見于動物園增進人類對動物的了解，愿意一起參與野生動物保護，那么我們的動物園就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換言之，動物園的核心目標應當是物種保護，而動物福利是動物園一切運營活動的基礎，所以，野生動物保護是動物園應該做的正經事，只有這樣的動物園才是好動物園。無論是花蝕、張恩權這樣的業內人士，還是每一個愛著動物、愛著地球的普通人，都在期待著這樣的動物園。

Q&A

您提到動物園的轉型，那么轉型后的新時代動物園能為野生動物保護做什么？

現代動物園有四大功能：娛樂、動物保護、研究和自然教育，轉型后的動物園在野保方面主要應該承擔以下職能——

首先是動物保護，其中主要包括救助和珍稀動物繁育兩塊。

目前而言，動物園在動物救助中還是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為動物園有很強大的專業獸醫團隊。寵物醫院里的獸醫面對的主要還是體型較小的家養寵物，但動物園的獸醫經常要面對大型的動物，甚至是攻擊性很強的猛獸，接觸的動物種類也要更多，治療方式和方案上都會有所不同。這就好像人去看病，兒科大夫和給大人看病的大夫還是不一樣的。

不過這其中也存在一些問題。按理來說，完成動物救助后，動物園應該把動物放歸大自然，但由于動物園自身是個經營性場所，當然是希望“館藏”數量和種類越多越好，所以有些動物園可能就會選擇不放歸，悄悄自己養起來了，我們目前也沒有很好的法律法規去監管，所以還是會發生一些瓜田李下的事。

在珍稀動物繁育方面，動物園能做的還是很多的。現在很多動物園都具備保育功能，可以幫助一些珍稀或者瀕危物種的交配繁育，恢復種群。比如北京動物園就實現了世界首次人工繁育朱鹮，挽救了這個當時險些滅絕的物種，使得種群復壯。

其二是動物學相關的研究。動物園能做的動物學研究主要有兩塊，一個是生理學方向的，因為被圈養的動物在這方面和在野外狀態沒有很大差異;另一個是在人工受控環境下，通過實驗開展動物行為學的研究，比如國際上現在很前沿的 “動物認知行為”課題，就適宜在動物園展開。

其三是自然教育。我覺得這是動物園的根本目標，怎么通過動物園的展示讓來動物園的男女老少去“看到”我們自然界各種各樣的居民，繼而去了解和喜歡更多的動物，這點很重要，也是全民環保意識提升的關鍵。

作為媒體人，你覺得過去幾年中，有哪些野保方面的新聞曝光對公眾提升野保意識起到了重大作用？

好的新聞很多，而且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所以我想提一些實際上不好，但被誤讀成好消息的媒體報道。

比如我前兩天看到一個消息，說是在陜西108國道秦嶺段，七八只金絲猴下山來到了公路上，報道這條新聞的媒體認為，金絲猴“自在地在公路上悠閑玩樂，和近些年當地對野生動物的保護分不開”，但這是一個錯誤論斷，因為川金絲猴一般都居住在深山老林，特別怕人，公路上車來車往，一般動物都避之不及，這些猴怎么就突然下山，還跑到公路上攔車乞食呢？這背后的原因當然還有待調查研究，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生態變好的征兆。

在這種事情上，許多媒體朋友都會想當然覺得是生態環境變好了，當然，沒有人會是“萬事通”，但在對待這類消息時，還是應該先向專家咨詢，避免傳遞錯誤信息，對公眾造成誤導。

在今后的野保或者科普工作中，還有哪些渴望實現的計劃？

我一直把自己當作是一座聯結大眾和一線野保工作者的橋梁，所以接下來我想去寫一些一線的人和事，因為真的有太多朋友和前輩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了。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人，并不缺乏獲得大眾意義上的“成功”的機會，但他們卻能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去做一些并不能掙大錢的工作，堅守著為野生動物付出，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筆來表達我對他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