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柏順 萬洋



[提 要]腐敗感知指數(CPI)由于它的“先發優勢”、專題性、廣覆蓋性,成功主導了國家腐敗狀況測量領域,并給腐敗評價設定了標準,在國際社會影響巨大。作為一個評價、測量腐敗的工具,CPI存在不少缺陷,學術界針對它的批評與責問也始終不斷,但批評多是從數據與統計方法等技術層面指斥CPI的差錯及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本文認為,CPI的缺陷還在于該指數所反映的腐敗定義、腐敗評價標準等方面存在的意識形態偏見。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必須提升中國在腐敗與反腐敗議題包括腐敗測量標準上的國際話語權。
[關鍵詞]腐敗感知指數;腐敗測量;意識形態偏見;國際話語權
[作者簡介]袁柏順: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南大學廉政研究中心首席專家、執行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廉政學基礎理論與全球腐敗治理;萬洋: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廉政學專業博士研究生。
一 前言
毫無疑問,腐敗是世界各國政府面臨的最緊迫的公共政策挑戰之一,但截至目前,在如何測量腐敗這個問題上仍然沒有達成國際共識。學術界有不少學者基于客觀數據來測量地區腐敗程度,如反腐敗機構所查處的腐敗案件及涉案人員數,但有人認為這一測量指標并不一定是反映實際的腐敗程度而是政府反腐敗力度或執法執紀水平。Goel,R.K.,Nelson,M.A..Corruption and government size:a disaggregated analysis[J].Public Choice,1998,97:107-20.
張軍,高遠,傅勇,張弘.中國為什么擁有了良好的基礎設施?[J].經濟研究,2007(03):4-19.因此,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越來越多的調查機構使用基于感知的問卷調查方式來測量腐敗,并且相關證據表明腐敗感知有時確實能夠提供關于腐敗真實程度的信息。
Lambsdorff,J.G..The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of corruption and reform:theory,evidence,and policy[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Hawthorne,O.E..Do international corruption metrics matter?The impact of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s 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M].London:Lexington Books,2015.其中,測量國家間的腐敗感知狀況最具影響力的國際性組織當屬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其作為一個非政府、非營利的民間組織,成立于1993年,總部設在德國柏林,目前已在112個國家成立了會員組織和聯絡處。而腐敗感知指數(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國內也稱清廉印象指數,以下簡稱CPI)的編制與發布在透明國際的全部工作當中,無疑是辨識度、關注度最高的。透明國際認為,CPI的覆蓋范圍為全球、數據來源可靠、尺度范圍為0—100以及設法評估公共部門腐敗中的不同維度與表現這四個特性,使得CPI可以成為一項非常有價值的治理指標,并相信“CPI被普遍認為是目前最重要也最可靠的關于腐敗比較的指標。”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 2005.(2005-03-28)[2020-12-14].http://www.transparency.org/policy_research/surveys_indices/cpi.
透明國際對外宣稱從1995年至今每年都發布CPI的初衷是為了提高國際社會對腐敗及其危害的認識,督促各國或地區積極采取相應對策。此前所有的指數,要么并非關于腐敗的專題評測,而只是有涉及腐敗的部分,如世界銀行全球治理指標中的腐敗控制指數;要么指數只涉及部分國家,覆蓋的國家數量十分有限,例如,政治和經濟風險咨詢公司所發布的亞洲腐敗報告。CPI專題聚焦腐敗,且第一次將相關評測覆蓋到全球,因而在事實上引起了國際社會對腐敗與反腐敗議題的廣泛關注,確實在世界各國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它的存在被認為是將腐敗問題提升到“國際突出地位”的一個原因。CPI因提供了國家間腐敗程度的得分與排名,被各國政府、新聞媒體及其他國際組織等廣泛使用和借鑒,被認為是一個衡量國家內部腐敗程度最具權威性的腐敗指標和比較各國腐敗程度最有價值的工具。Senior,Ian.Corruption——The Worlds Big C[R].IEA Research PaperNo.61,2006.毋庸置疑,CPI成功地提醒著世界人民對腐敗保持警惕,無論是在促進腐敗問題的理論研究方面,還是在推動國際社會的反腐敗運動,推進各個政府間組織乃至聯合國設定相關議程、出臺相關政策、制定相關規則乃至國際法,并監督與推進相關政策、規則的落實等反腐敗實踐層面,都發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目前,透明國際在其官方網站上將自身使命設定為“制止腐敗,并在社會的各個層面上促進透明度、問責制和廉正”,同時認為他們在工作中“是民主的,政治上是無黨派的,非宗派的”。即透明國際認為自身及其研究成果(包括CPI在內)的立場和價值都是中立的,不依附于任何政治黨派。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CPI真的不帶有任何意識形態色彩和政治偏見嗎?它對于各國或地區腐敗程度的衡量是專業、合理以及客觀的嗎?我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有學者指出,透明國際在人員構成、運作資金、價值理念以及其所需數據來源等方面均具有濃厚的西方背景,
「深度」對華政治偏見難消除,西方制度腐敗卻被無視!“透明國際”排名掩蓋中國之治.(2021-01-29)[2021-02-08].https://3w.huanqiu.com/a/de583b/41i1Rxfqd0W?agt.因而它有塑造一個專業、中立國際形象和提高自身品牌價值的需求。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透明國際所提供的CPI及其他研究成果能夠得到世界各國的認可與歡迎,進而持續不斷地鞏固其在全球反腐敗領域上的話語權,以達到向全世界潛移默化地灌輸西方世界所倡導的、具有所謂“普世主義”的反腐敗理念、范式的目的。從這一角度看,這種基于特定理論和制度標準而設定的所謂的“客觀指數”,無非是西方世界實現意識形態權力的工具,
楊光斌,釋啟鵬.帶有明顯意識形態偏見的西方自由民主評價體系——以傳播自由主義民主的幾個指數為例[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7(05):52-61.也是發達國家文化軟實力輸出的重要渠道。無論透明國際是否具有這些明確的主觀意圖,其腐敗測評指數基于并具有西方意識形態與制度背景,應無疑義。
二 學界關于CPI的主要批評與指責
作為一種建基于西方單一意識形態屬性和文化立場上形成的測評指數,用來衡量全世界不同文明、不同文化的國家的腐敗程度的工具,CPI必然存在不少缺陷。目前,學術界針對它的批評與責問可以說與其影響力始終相隨。歸納起來,相關批評主要有:
第一,CPI所衡量的并不是實際的腐敗程度。自CPI發布以來,一個批判性觀點對基于感知的指標是否是實際腐敗的可靠代理指標提出了重大懷疑,因為個體的腐敗感知反映的是一種民意,是被調查者個人對于腐敗程度總體的、抽象的主觀看法,這與現實往往相差甚遠。Budsaratragoon,P.,Jitmaneeroj,B..A critique on the 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An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J].Socio-Economic Planning Sciences,2019,70:1-15.盡管一些其他腐敗指標與CPI存在較強的相關性,為CPI的有效性提供了證據,但這些指標大部分也是基于感知的測量,很難證明CPI的可靠性。不少學者認為CPI所衡量的是有關腐敗的“民間故事”(folk stories)和刻板印象,而非實際的腐敗程度。
Treisman D..What Have We Learned About the Causes of Corruption from Ten Yeats ofCross-National Empirical Research?[J].Annual Revue of Political Science,2007,10:211-244.個體的腐敗感知存在嚴重局限性,會受到他的年齡、受教育水平、職業等因素的影響,
Donchev,D.,Ujhelyi,G.What do corruption indices measure?[J].Economics & Politics,2014,26(2):309-331.且個體對于腐敗的定義和容忍程度的差異性會導致評價尺度偏差,最終造成個體之間的腐敗感知評價結果不可比。
Knack,S..Measuring Corruption in Eastern Europe and Central Asia:ACritique of the Cross-country Indicators[R].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2006,No.3968.
第二,CPI關注的腐敗問題過于狹隘。CPI提供了商界人士和專家學者對一個國家或地區公共部門腐敗程度的感知,并以此對世界各國進行評分和排名,但其所反映的只不過是一國政府腐敗的一小部分,難以涵蓋該國公共部門腐敗的全貌。而且用于構建CPI的數據來源不少都是以盈利為目的、面向企業客戶、為大型跨國公司商業決策提供服務的,因而側重于商業與投資可能會遇到的腐敗活動。正如Philp指出,在對國家進行腐敗指數評級時,這些基于感知調查的腐敗指標將“腐敗視為一維的,是賄賂的同義詞”,而某些形式的腐敗,如政治腐敗,沒有得到與賄賂同等的關注。Philp,M..The definition of political corruption[M].In Heywood,P.M.(Ed.),Routledge handbook of political corruption,Abingdon,UK:Routledge,2015:17-29.因此,Galtung曾指責CPI過分依賴為大型跨國公司撰寫的評估報告資料,而這些委托方只關心行賄的風險,不太關心其他形式的腐敗,并提出將CPI稱為“受賄者感知指數”或“敲詐勒索感知指數”可能更為準確。
Galtung,F..Measuring the immeasurable:Boundaries and functions of (Macro) corruption indices[M].InSampford,C.,Shacklock,A.,Connors,C.,Galtung,F.(Eds),Measuring Corruption.Burlington,VT:Ashgate Publishers,2006:101-130.
第三,CPI數據來源及其調查方法的局限性。CPI號稱是“民意中的民意”(poll of polls),但它本身并沒有獨立的調查方案,完全依靠其他組織機構的腐敗調查數據編制而成。如2019年的CPI是基于12家不同機構的13個不同數據源進行匯總計算的(詳見表1),對全球180個國家或地區的公共部門腐敗程度進行評分和排名。因此,CPI對于某一特定國家的腐敗評分是否可靠完全依賴于所有數據源腐敗調查結果的有效性。Baumann,Hannes.A failure of governmentality:why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underestimated corruption in Ben Alis Tunisia[J].Third World Quarterly,2018:1-16.而CPI各數據源的每項調查對象、時間、問題、評分區間以及覆蓋國家范圍都存在明顯差異,這就說明CPI對于所有國家的腐敗評價標準并不一致。自1995年發布以來,CPI每年的數據源都在發生變化,這不僅擾亂了對腐敗年度評估的一致性,而且還會存在數據源選擇偏差的風險。同時,各國腐敗評分數據源的不一致會導致CPI對各國的可靠性也不一樣。此外,歷年來CPI所覆蓋國家或地區數量也不固定,這意味著即使腐敗狀況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的國家,其每年的CPI排名也會出現不合理的波動。
第四,CPI計算方法上的固有缺陷。按照透明國際的標準,若要將一國納入CPI評測中,必須至少有三個有效數據源對該國進行評估,然后將各數據源的腐敗得分標準化到0—100的范圍再進行簡單平均。這一做法雖然簡單方便,但各數據源調查的研究目的不同,關注腐敗的方面就不同,變量操作化、題干的設計也不同,將這些數據源匯聚綜合到一起很難保證各數據源的每項調查中所指涉的腐敗是一致的。同時,使用等權重方案意味著所有數據源的腐敗評分是同等重要且相互獨立的,然而有學者對此提出了質疑,發現各數據源對CPI的影響并不是平等的,并且它們之間也還存在復雜的因果關系,提高其中一項數據源的得分,可能也受益于其他數據源的得分。Budsaratragoon,P.,Jitmaneeroj,B..A critique on the 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An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J].Socio-Economic Planning Sciences,2019,70:1-15.如果國家決策者考慮使用有限的資源來提高該國的CPI得分與排名,只需將精力集中于提高經濟學人智庫國家風險服務(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Country Risk Service)的評分即可,因為它是CPI得分的關鍵驅動力。此外,在計算每年CPI的標準數值時,都需要計算該值的標準誤和置信區間,這些計算也都會出現一些人為的誤差。
第五,CPI測評存在“滯后”問題。CPI對各國或地區每年的腐敗評分都是基于過去兩年甚至更早時間的調查數據計算的,如2019年CPI各數據源的調查時間發生在2017至2019年期間,其評分反映的不是當年的腐敗情況,而是前幾年或長期的腐敗情況。同時,為了避免指標的年際變動過大和確保CPI得分自2012年以來逐年具有可比性,各國的CPI得分都會通過從該國的得分中減去基準年每個數據源的平均值,然后除以基準年該數據源的標準誤來實現。這一計算過程就意味著CPI腐敗評分過度依賴過去的得分,存在嚴重的內生性問題,導致得分和排名高的國家始終高,得分和排名低的國家始終低。
Donchev,D.,Ujhelyi,G.What do corruption indices measure?[J].Economics & Politics,2014,26(2):309-331.這不僅使得CPI的時效性有所削弱,不能及時反映某些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腐敗變化情況,而且內生性問題會使得錯誤不斷累積。
江卓,季程遠.怎樣測量腐敗:國內外腐敗測量方法述評[J].新視野,2016(03):122-128.
第六,CPI對于腐敗變化并不敏感。由于標準誤的存在,透明國際認為某國的CPI評分增減一兩分,并不意味著該國腐敗的增加或減少。這就說明CPI與大多數腐敗測量指標一樣,特別不適合衡量腐敗的時間變化,對腐敗變化情況并不敏感,尤其是短時間內的變化。Mungiu-Pippidi A.,Dadaov R..Measuring Control of Corruption by a New Index of Public Integrity[J].European Journal on Criminal Policy & Research,2016,22(3):415-438.同時,一些數據源的受訪者傾向于使用認知啟發式(基于過去的分數)的方法來評估某些國家的腐敗程度,對于該國的改革和反腐敗努力并沒有作出及時回應,不能直接、即時地反映出其反腐敗成效。Qu,G.,Slagter,B.,Sylwester,K.,Doiron,K..Explaining the standard errors of 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ices[J].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2019,47(4):907-920.雖然CPI的本意是鼓勵改革,但它卻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基本問題:四年之后這些改革能帶來變化嗎?
Galtung,F..Measuring the immeasurable:Boundaries and functions of(Macro)corruption indices[M].InSampford,C.,Shacklock,A.,Connors,C.,Galtung,F.(Eds),Measuring Corruption.Burlington,VT:Ashgate Publishers,2006:101-130.CPI并不總是給反腐敗帶來積極的效果,因為其標準化技術過于強調國家間的排名與得分比較而非國家內部改革,這會強化人們對于某些國家的負面印象,進而無法激勵真正的改革者。
第七,CPI只針對受賄者,偏袒了行賄者。對CPI的另一項批評就是它的片面性,其評估主題過分側重索賄、受賄,沒有考慮行賄問題。一個較為普遍的看法是CPI及為其服務的信息來源通常關注的是受賄者而不是行賄者,隱含的意思就是說賄賂都是某國政府及其公務人員索要的,而排除了公司主動行賄以獲得或保住合同的行為。
Andersson,S.,Heywood,P.M..The Politics of Perception:Use and Abuse of 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s Approach to Measuring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57(4):746-767.而在國際交往中,發展中國家的大部分受賄案件是由總部設在主要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行賄造成的。因此,如果調查從行賄和受賄兩方面或行賄一方進行,CPI最終評分結果將是另一個樣子。更具體地說,一些在CPI排名較低國家的領導人斷言,排名較高的國家本質上是將它們國家的腐敗輸出到排名較低的國家。Hess,D.,Dunfee,T.W..Fighting Corruption:A Principled Approach[J].Cornell International LawJournal,2000,33(3):593-626.
第八,CPI排名的牽連效應和負面影響。CPI過分專注于衡量國家層面的腐敗并為此制作排行榜,不僅淡化了國家內部腐敗情況的差異,而且對于一些排名靠后的國家來說可能會產生眾多消極影響。一些國際組織(如世界銀行等)對其成員國的腐敗進行監控,或將資助與腐敗評級掛鉤,而公開給國家貼上腐敗標簽可能導致一些想獲得援助的國家被取消獲得援助的資格,致使該國與進一步的發展機會擦肩而過,這將導致全球國家腐敗排名維持現狀。Warren D.E.,Laufer W.S..Are Corruption Indices a Self-Fulfilling Prophecy?A Social Labeling Perspective of Corruption[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09,88(4):841-849.同時,CPI還可能會使得腐敗問題非常嚴重的國家陷入惡性循環,因為外國投資商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在被貼上腐敗標簽的國家從事商業腐敗活動,這樣這些國家就墜入了“腐敗陷阱”。
Andersson,S.Heywood,P.M..The Politics of Perception:Use and Abuse of 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s Approach to Measuring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57(4):746-767.此外,隨著CPI在全球各界中影響力的增強,一個國家的CPI排名過于靠后,可能會導致援助者(機構)停止對其援助,跨國公司放棄該國的業務,Zhao J.H.,Kim S.H.,Du J..The impact of corruption and transparency on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an Empirical Analysis[J].Management International Review,2003,43(1):41-62.甚至更為嚴重的是導致一國政府的垮臺
1996年,由于巴基斯坦在CPI排名倒數第二,僅次于尼日利亞,這一結果被該國的媒體廣泛報道,公眾要巴基斯坦總理娜齊爾·布托(Benazir Bhutto)引咎辭職,最終巴基斯坦總統免去了她的職務。。
綜上所述,目前學術界主要從方法論或者說技術性層面指斥CPI的技術差錯及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涉及CPI的概念操作化、數據來源方式、計算統計方法和結果展示形式等方面上的缺陷。但是作為透明國際開發的反腐敗工具,CPI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和透明國際治理腐敗的理念、方法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顯然這些理念、方法背后潛藏著所謂具有“普世價值”的自由主義民主理論思想。在這一背景下,這個按照西方標準設定的“科學、客觀的指數”并不能客觀、公正及真實地反映各國腐敗狀況和反腐敗成效,CPI背后必然帶有西方世界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偏見。
三 CPI背后的意識形態偏見問題
CPI從腐敗定義的標準、調查什么類型的腐敗以及如何開展腐敗調查工作等方面都完全是基于歐美國家的政治制度、經濟體制和文化理念等背景運作的,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和文化霸權主義特征。因此,CPI所反映的只不過是西方世界對腐敗與反腐敗問題的認知,并不能反映世界多數國家尤其是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態度和聲音。
首先,缺乏一個權威商定的腐敗定義仍然是測量腐敗的一個嚴重障礙。腐敗和腐敗觀念可以被視為文化現象,不同文化和不同社會規則的人群對于腐敗的定義會存在巨大差異,雖然一項行動被認為是某一社會的正常做法,但在另一個社會中,它可能就被視為腐敗行為。即使在同一社會文化背景下,當司法和社會對合法性的評價發生變化時,對腐敗的定義也可能會在幾十年內發生變化。
腐敗被透明國家定義為“濫用受委托權力謀取私利”(the abuse of entrusted power for private gain)。雖然這一腐敗定義簡單且明確,但一些學者和政治家認為,這一定義在文化上存在偏見且過于狹隘。Brown和Cloke在國際反腐敗倡議中提出,“人們往往沒有充分認識到在不同的政治和文化背景下界定腐敗的復雜性。”Brown,E.,Cloke,J..Neoliberal Reform,Governance and Corruption in the South:Assessing theInternational Anti-Corruption Crusade[J].Antipode,2004,36(2):272-294.而且在實踐中,包括透明國際在內的國際反腐敗機構對腐敗的許多一般性定義都是基于一種隱含的理解,即西方式的自由民主制是最“合適的”政治制度。
Andersson,S.,Heywood,P.M..The Politics of Perception:Use and Abuse of 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s Approach to Measuring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57(4):746-767.
CPI雖然希望通過盡可能匯聚來自不同調查機構的數據,以便從理論上盡可能捕捉到各式各樣被稱之為腐敗的行為,但用于構建CPI的這些數據源的調查者主要是從事治理和商業環境分析的組織機構,相關調查會不可避免地聚焦于商業經濟領域中的腐敗活動。此外,CPI中各數據源的每項調查對腐敗都有各自的(即使是隱含的)理解與定義,在實踐中不可避免地反映出特定的腐敗定義,Hawken A.,Munck G..Do You Know Your Data?Measurement Validity inCorruption Research[R].working paper,School of Public Policy,Pepperdine University(Malibu:California),2009.而且這些調查測量腐敗的指標并不總是系統、可靠地與它們在概念上的定義聯系在一起。更為糟糕的是,CPI不僅模糊了不同類型腐敗之間的區別及影響,“一種形式的腐敗不同于另一種,然而總體的感知指標卻無法做出這樣的區分。”Langbein L.,Knack S..The 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Six,One,or None?[J].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2010,46(2):350-370.因此,各數據源間的評估標準相互影響、缺乏透明度、使用來自不同且不兼容的來源數據以及它們之間可能存在同義反復關系,都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偏見問題。
Heywood,P.M.,Rose,J..“Close but no Cigar”:the measurement of corruption[J].Journal of Public Policy,2014,34(3):507-529.
最為重要的是,CPI忽視了在西方發達國家更為常見的腐敗形式,如選舉舞弊、政黨秘密融資和利益沖突等。
Andersson,S..Beyond unidimensional measurement of corruption[J].Public Integrity,2017,19(1):58-76.正如Xenakis指出,盡管國際金融體系的不公平貿易和稅收制度以及發達經濟體的欺詐性稅收和會計做法在全球范圍內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但它們通常被視為合法的而非腐敗行為。Xenakis,S..Pride and prejudice:Comparative corruption research and the British case[J].Crime,Law and Social Change,2010,54(1):39-61.透明國際承認,2019年CPI的數據源主要還是針對賄賂、挪用公款、官員利用公職謀取私利而不承擔后果的情況以及公務員中的任人唯親等腐敗現象,而沒有反映出洗錢、稅務欺詐、非法資金流動和私營部門腐敗等腐敗現象。直到2020年1月,現任透明國際主席迪麗婭·費雷拉(Delia Ferreira Rubio)才對此類腐敗類型予以重視,表示“政府必須緊急應對巨額資金在政黨財務中的腐敗作用,以及它對我們的政治制度施加的不正當影響。”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Global: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 2019(2020-1-27)[2020-12-14].https://corruption.net/global-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corruption-perception-index-2019/.此外,最初作為“抑制國際商業交易腐敗的聯盟”而成立的透明國際,也并沒有制定工具去測量瑞士、英國、美國、新加坡、博茨瓦納和智利這幾個主要的“廉潔”工業化國家為貪污和腐敗所得提供金融與投資避風港的意愿。
Galtung,F..Measuring the immeasurable:Boundaries and functions of(Macro)corruption indices[M].InSampford,C.,Shacklock,A.,Connors,C.,Galtung,F.(Eds),Measuring Corruption.Burlington,VT:Ashgate Publishers,2006:101-130.
盡管測量國家腐敗程度的措施很重要,但現在人們普遍認識到,這些措施本身就容易產生意識形態方面的偏見,并不能完全代表實際的腐敗程度。CPI所測量的只是感知的腐敗程度,與實際的腐敗情況可能相差甚遠,
Olken,Benjamin A..Corruption Perceptions vs.Corruption Reality[J].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9,93(7-8):950-964.
袁柏順.公眾腐敗感知與腐敗的民間傳說——基于C市城區公眾腐敗感知調查的一項研究[J].公共行政評論,2016,9(03):56-69+187.根據Mocan的觀點,一旦控制了其他相關因素,感知的和實際的腐敗就完全不相關了。
Mocan,N..What determines corruption?International evidence from micro data[R].Working paper 10460,NBER,2004.有學者將基于腐敗感知的調查結果與基于腐敗經歷的調查結果進行比較,發現兩類腐敗指標在許多情況下確實相互關聯不佳。Razafindrakoto,M.,Roubaud,F..Are International Databases on Corruption Reliable?A Comparisonof Expert Opinion Surveys and Household Surveys in subSaharan Africa[J].World Development,2010,38(8):1057-1069.這是因為人們對于腐敗的感知水平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特別是當受訪者評價他國腐敗狀況時,其腐敗感知所反映的因素或關切不一定與腐敗本身有關,
Heywood,P.M.,Rose,J..“Close but no Cigar”:the measurement of corruption[J].Journal of Public Policy,2014,34(3):507-529.會受到自身價值觀和社會意識形態的嚴重影響,容易根據先前個人印象先入為主地給該國貼上“腐敗國家”或“清廉國家”的標簽。同時,對于相同程度的腐敗行為,在不同的政治制度、文化背景、社會經濟和地理環境等特征下,受訪者們所理解的腐敗概念的不同使得他們對腐敗感知的尺度不同。一般而言,發達國家的公民比新興國家的公民對腐敗的感知水平更低且準確性更差,
Andersson,S..Beyond unidimensional measurement of corruption[J].Public Integrity,2017,19(1):58-76.生活在拉丁美洲、亞洲的人比大多數歐洲(葡萄牙除外)和原英國殖民地國家的人更容易察覺到腐敗。
Melgar,N.,Rossi,M.,Smith,T.W..The perception of corruption[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ublic Opinion Research,2010,22(1):120-131.即使智利和西班牙有著共同的文化、歷史和經濟背景,智利公民對腐敗的感知門檻遠高于西班牙公民。León,C.J.,Arana,J.E.,de León,J.Correcting for scale perception bias in measuring corruption:An application to Chile and Spain[J].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2013,114(3):977-995.Treisman認為,各國感知腐敗得分差異在很大程度上與社會文化的墨守成規程度或更廣泛的媒體報道(如腐敗丑聞)有關,
Treisman,D..What does cross national empirical research reveal about the cause of corruption[M].In Heywood,P.M.(Ed.),Routledge handbook of political corruption,New York:Routledge,2015:95-109.為此,他提出警告,包括CPI在內的腐敗感知調查結果“可能是專家和調查受訪者根據對腐敗原因的傳統理解做出的推論”
Treisman,D..What Have We Learned About the Causes of Corruption from Ten Yeats ofCross-National Empirical Research?[J].Annual Revue of Political Science,2007,10:211-244.。而且有研究表明,CPI所報告的國家腐敗程度的變化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由于實際腐敗的變化或隨機測量誤差造成的,而是由受訪者的選擇所驅動的。Hawken A.,Munck G..Do You Know Your Data?Measurement Validity inCorruption Research[R].working paper,School of Public Policy,Pepperdine University(Malibu:California),2009.
CPI完全依賴于對企業高管的調查和國際專家的評估,主要反映精英受訪者群體非常狹隘、主觀的腐敗印象,而忽略了各國普通公民對于腐敗狀況的看法。在大多數地理區域,精英群體和普通公民對于腐敗的感知程度并不相同,存在明顯的腐敗感知差距。如2008年,CPI將哥斯達黎加評為中美洲最清廉的國家,但2008年民意調查發現,在過去12個月中知道自己國家存在腐敗行為的哥斯達黎加人的比例比任何其他中美洲國家都高,那么哥斯達黎加究竟是中美洲最清廉的國家還是最腐敗的國家?
Ruhl,J.M..Political corruption in Central America:Assessment and explanation[J].Latin American Politics and Society,2011,53(1):33-58.在歐盟一些國家,普通公民的感知結果與專家的評估結果更是大相徑庭,
Pellegata,A.,Memoli,V..Can corruption erode confidence in political institutions among European countries?Comparing the effects of different measures of perceived corruption[J].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2016,128(1):391-412.而東南亞作為一個整體,從商業風險評級機構的專家和企業高管的調查中獲得了相對不利的評估,但從公眾的調查中獲得了更有利的評估。
Hawken A.,Munck G..Does the Evaluator Make a Difference?Measurement V alidity in CorruptionResearch[R].Working Paper.The Committee on Concepts and Methods,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cienceAssociation (IPSA),2011.此外,企業高管關注的焦點主要集中于自身狹隘的賄賂經歷(主要是日常公務賄賂,稱為“腐敗”),而不是國際商業利益所從事并得到西方發達國家政治支持的腐敗形式(如安然、BAE系統、英美煙草、房利美和哈里伯頓等公司的“大腐敗”事件),Xenakis,S..Pride and prejudice:Comparative corruption research and the British case[J].Crime,Law and Social Change,2010,54(1):39-61.這兩種形式的腐敗所帶來的社會負面效果顯然不一樣。更為糟糕的是,由于CPI對腐敗的絕對水平(腐敗發生次數)而不是相對腐敗水平(人均腐敗案件數)敏感,這就導致CPI往往不僅系統地偏向于經濟發達的國家,而且傾向于懲罰大國。
Donchev,D.,Ujhelyi,G..What do corruption indices measure?[J].Economics & Politics,2014,26(2):309-331.
精英群體的腐敗感知調查也存在幾個嚴重的缺陷:一是精英群體本身受限于意識形態、文化、制度和其他偏見。例如,CPI數據源的樣本因過分偏向商業和男性,忽視了大多數婦女、窮人和社會弱勢群體的觀點而受到嚴厲批評;
Galtung,F..Measuring the immeasurable:Boundaries and functions of (Macro) corruption indices[M].InSampford,C.,Shacklock,A.,Connors,C.,Galtung,F.(Eds) Measuring Corruption.Burlington,VT:Ashgate Publishers,2006:101-130.二是專家作為一個相對單一的小群體,可能對小國家的習俗和語言不熟悉,或者可能對它們只有膚淺的了解;
Knack,S..Measuring corruption:a critique of indicators in Eastern Europe and Central Asia[J].Journal of Public Policy,2007,273:255-91.三是存在“回音室問題”的危險,與其說是獨立評估,不如說精英們都會相互咨詢和閱讀對方的報告,受到其他意見的影響,導致在評估腐敗程度時最終只會重復傳統觀念,從而加劇了先前(錯誤)觀念的惡性循環。Johnston,M..Measuring the new corruption rankings:Implications for analysis and reform[M].InHeidenheimer,A.,Johnston,M.(Eds) Political Corruption:Concepts & Contexts,New Brunswick,NJ: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2:865-884.并且大部分調查對象是西方發達國家的商人和專家,他們客觀上也容易對發展中國家產生偏見,認為發展中國家“越看越不規范,越看越令人擔心”,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的發展觀測都很悲觀。
張蘊嶺.中國對外關系:回顧與思考(1949—2009)[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正如在八個非洲國家進行的一項創新研究,不僅發現精英群體的感知與普通公民完全不相關,而且這些所謂的專家們都系統性地高估了腐敗行為的實際程度以及當地民眾對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因此,研究者們直接指出“大多數專家的評估都是基于‘非洲如何運作的錯誤文化模式或帶有他們個人的意識形態傾向”。
Razafindrakoto,M.,Roubaud,F..Are international databases on corruption reliable? A comparison ofexpert opinion surveys and household surveys in sub-Saharan Africa[J].World Development,2010,38(8):1057-1069.相反,基于感知調查的類型學比較腐敗研究繼續制造一些“發現”,這些發現既討好了西方觀察者,又譴責了其他人。Xenakis,S..Pride and prejudice:Comparative corruption research and the British case[J].Crime,Law and Social Change,54(1):39-61.
另外,由于不少用于構建CPI的數據源是為評估國家風險和競爭力而設計的,因而它們的調查項目也是參照了考夫曼等人在1999年創立世界治理指數(World Governance Indicators,WGI)時的做法。主要圍繞表達與問責(Voice and Accountability,VA)、政治穩定與無暴力程度(Political Stability and Absence of Violence,PV)、政府效能(Government Effectiveness,GE)、監管質量(Regulatory Quality,RQ)、法治(Rule of Law,RL)以及腐敗控制(Control of Corruption,CC)六大治理維度設計調查問卷。但相關研究表明,這六大治理指數并不能從統計學上嚴格區分開來,它們都在測量一個隱藏的治理因素,并沒有真正測量國家內部治理的不同層面。
Bjrnskov,C..The multiple facets of social capital[J].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6,22 (1):22-40.
基于此,我們對可獲取到的2019年CPI八項數據源中的腐敗控制指標與其他治理指標進行相關性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它們均在1%顯著水平上呈正相關關系,且絕大部分相關系數大于0.6,特別是腐敗控制指標與法治指標之間存在很強的相關關系。這就表明六大治理指標的區分度并不明顯,它們似乎在測量同一個寬泛的概念,并且如果這些實際上并不相互獨立的指標被認為是獨立的話,可能會對受訪者們產生實質性的誤導。
Langbein L.,Knack S..The 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Six,One,or None?[J].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2010,46(2):350-370.而事實證明,CPI不僅衡量一個國家的腐敗活動水平,還因其多層面性而衡量民主程度,也就是說,CPI很難區分是在衡量國家腐敗程度還是民主程度。
Neumann,R.,Graeff,P..A Multitrait-Multimethod approach to pinpoint the validity of aggregated governance indicators[J].Quality & Quantity,2010,44(5):849-864.這就是說,CPI作為一項測量指標實際上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價值中立”,因為不管腐敗程度還是民主程度,CPI都是在測量一個政治概念,必然存在政治正確性問題,即所謂政治“標準”。
同時,“在構建民主和腐敗指數時,這些指標是參照西方的理念創建的,這些理念可能不適合其他文化”,
Neumann,R.,Graeff,P..A Multitrait-Multimethod approach to pinpoint the validity of aggregated governance indicators[J].Quality & Quantity,2010,44(5):849-864.這就導致CPI的概念操作化過程深受西方的制度標準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如經濟學人智庫國家風險服務(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Country Risk Service)中的“是否有獨立機構審計公共財政管理”“是否有獨立的司法機構有權審判濫用職權的部長或公職人員?”和自由之家轉型國家(Freedom House Nations in Transit)調查中的“國家經濟是否沒有過度的國家干預”等問題,明顯是以西方國家的現代政治體制為標準,以它們的思想價值觀念和政治意識形態為標桿,強調所謂的“權力制衡”下的政治體制和“自由市場”下的經濟模式。然而我國基本的政治制度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更加強調權力之間的配合與協調,確保決策權、執行權、監督權既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我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強調政府對市場經濟的宏觀調控。因此,可以發現,在政治制度、經濟體制、文化理念以及社會意識形態等方面異于西方世界的一些國家,也易于遭受CPI的一些數據源調查的歧視與偏見。如PRS集團國際國家風險指南(The PRS Group International Country Risk Guide)自2010年以來對我國的腐敗評分從未發生變化,均為2分(其得分為0—6,其中6分為最清廉),甚至認為2010年以來我國腐敗狀況比2007至2009年(這三年評分為2.5分)期間更為嚴重。因此,可以斷言,像中國這樣異于西方世界政治體制的國家,無論如何推進反腐倡廉工作以及取得多大的反腐敗成效,在CPI的得分、排名上始終不大可能步入按其標準所認定的“清廉國家”的行列。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作為一個不以營利為目的、靠社會各界捐款的非政府、國際性的民間組織,透明國際的“獨立性”“價值中立”及其研究成果的“客觀”“公正”都必然是帶有引號的。透明國際雖然一直強調僅接受不會損害其追求使命的獨立性和不危害其誠信與聲譽的任何捐助者提供的資金,并保證對機構的任何捐贈都必須能夠經得起公眾的審查。但事實上,透明國際自創立以來就面臨很大的募款壓力,其絕大部分的運作資金都是來自西方國家政府機構的捐贈,而個人捐助者和聯盟伙伴的資金來源相對較少。如2019年透明國際捐贈收入的63.87%來自政府機構,其中,歐洲、美國和亞太地區捐贈額分別占71%、19%和10%,其中亞太地區的政府機構捐款又主要來自澳大利亞和韓國政府。
數據來源于透明國際官方網站,詳見:https://www.transparency.org/en/the-organisation/who-supports-us.因此,單從運作資金來源這一方面來講,即使透明國際主觀上試圖保持其中立,在客觀上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主導資金來源的西方發達國家所施加的影響,這就導致CPI對于世界各國的腐敗評分與排名或多或少地反映出一些潛意識的南北或東西差異的偏見。
四 結語
CPI的成功得益于它享有“先發優勢”、聚焦腐敗的專題性和腐敗測評對象的廣覆蓋性,它是對腐敗進行跨國測量的第一次系統性的嘗試,不僅成功地占領了該領域的主導地位,而且給腐敗測量設定了標準,隨著獲得越來越多的聲譽使得它的地位更加難以撼動。
Andersson,S.,Heywood,P.M..The Politics of Perception:Use and Abuse of 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s Approach to Measuring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2009,57(4):746-767.根據Heywood和Rose的研究,除了希望引起公眾關注外,像CPI此類指數沒有必要每年都進行編制,事實上,每10年一次就足夠了。
Heywood,P.M.,Rose,J..“Close but no Cigar”:the measurement of corruption[J].Journal of Public Policy,2014,34(3):507-529.這就說明透明國際通過每年發布CPI排行榜的方式加強自身的國際社會影響力,從而掌握和鞏固其在腐敗測評領域中的話語權。此外,CPI指數的設計者對非西方世界的現實并不了解,他們對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認知基本源于一些帶有嚴重政治和意識形態偏見的二手資料,并且使用西方世界的所謂“普世價值”標準來衡量非西方國家,得出的研究結果不僅與這些國家公民的主觀感受大相徑庭,而且也無益于解決任何現實問題。
這些年來,就CPI對于我國腐敗狀況的評分、排名而言,它嚴重低估了黨和國家反腐敗的堅定決心和反腐倡廉建設所取得的成就,也與本國人民的親身體驗、切實感受不一致。這一反差恰恰說明了當今仍處于“西強我弱”的國際輿論格局之中,我國在文化軟實力的塑造、傳播和發揮影響等方面還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面對西方世界一系列的意識形態偏見和文化霸權,我們必須堅定“四個自信”,必須占領文化軟實力制高點,不斷做強國際輿論場中的中國聲音,講述好中國故事、傳達好中國立場、樹立好中國形象,大力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
張國祚.關于“軟實力”和“文化軟實力”必須搞清楚的幾個問題[J].文化軟實力研究,2020,5(03):5-10+2.就反腐敗領域而言,可以從以下三方面著手,首先,需在戰略上保持定力,堅定不移地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不斷實現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體推進戰略目標,堅持和完善黨和國家監督體系,走出一條不同于西方的中國特色反腐倡廉道路。其次,堅持不懈地講好中國反腐倡廉故事,努力向國際社會傳播當代中國反腐倡廉價值理念、現實經驗以及工作成效,從而逐步在腐敗與反腐敗的國際議題上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相適應的國際話語權。最后,充分認識腐敗與反腐敗測量標準的設定即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體現,需要推進構建一套富有中國特色、符合中國國情的政府清廉狀況測量指數體系。通過充分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新一代信息技術開展腐敗測評,建立一個科學、客觀、公正的政府清廉指數,既可向本國人民群眾實時有效地反映各地政府清廉狀況和正風反腐的積極成效,也能運用于跨國比較,從而進一步提升我國在反腐敗領域的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