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子抱著手機刷個不停像是中了毒”“刷抖音、看快手成了留守兒童最喜歡的娛樂活動”……網絡信息多樣、開放、共享,而一味迎合受眾的閱讀偏好,計算方法簡單,定向推送粗暴,讓讀者尤其是鑒別力、自控力不強的青少年越“好”越“偏”。原本能夠提供多樣化精神食糧的手機App,卻讓人有一種“我才夾了一筷子,你就送我一桌子”的驚喜與尷尬,在不知不覺中受困于“信息繭房”。
投其所好的定向推送:愛看什么就送足喂飽
“原本把手機留給孩子是想方便聯系、開闊孩子視野,沒想到她沉迷于刷短視頻。”陳孝泉13歲的女兒是山東沂蒙山區的留守兒童,他與妻子打工在外,孩子平時由爺爺照料,“老人說了也不聽,結果孩子整天都待在家里刷一些低俗、惡搞的短視頻,直接影響了學習成績”。
濟南市民王忠鑫說,自己上小學五年級的兒子,最近對游戲越來越癡迷。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打開兒子手機中的短視頻App,發現推送的內容大多和孩子玩的某款游戲相關:“連續滑動幾個視頻全與游戲相關,不想看都不行。”
個別青少年盲目模仿短視頻內容還引發法律糾紛。陜西律師趙良善曾接手過一個案件:一個孩子無意間在手機上看了用膠帶、繩索整蠱他人的視頻,后來又不斷收到同類的惡搞內容,感覺很好玩,于是逐漸模仿起來,最終導致同學摔傷住院。
不少受訪者還反映,孩子們在看新聞客戶端、刷社交媒體時,一些平臺的定向推送存在“泛娛樂化信息多,低俗內容多,未經核實內容多”的“三多”現象。
這種手機定向推送的垃圾信息擠占大量時間,“攻其一點,不及其余”,反而屏蔽掉其他多樣化信息。看到孩子們猶如嬰兒舔奶頭樂一般迷戀這些信息,一些家長表示很無奈:孩子一刷就是大半天,空閑時間都被占用了,不僅影響學習,與同伴一起戶外活動的時間也少了。
“用戶愛看什么,就把什么送足喂飽,讓人停留在舒適圈,看似瀏覽了很多信息,實則信息非常單一,無法拓展知識面。”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張志華說,這在傳播學上被稱為“信息繭房”,孩子深陷其中就很難豐富知識結構。
技術專家認為,互聯網算法支配的內容生產體系是產生“信息繭房”的根源。數據營銷專家吳俊介紹,這類算法分為直接推薦和相關推薦:直接推薦是計算讀者閱讀的關鍵詞權重大小,推薦同類信息,提高用戶粘性;相關推薦是根據大數據分析,推送與讀者特征相似的人所感興趣的內容。
“上癮模型”驅動:讀者變為用戶
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2021年6月1日,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將要實行,其中專門增設“網絡保護”,以具體規定防止青少年網絡沉迷。事實上,過度使用互聯網尤其是手機依賴,不只是青少年群體。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網民每周上網時長約28小時,深度網絡使用者的上網時長平均每天7小時以上。
沉溺網絡、過度娛樂,顯然不應該是用戶打開網絡文藝的正確方式。短視頻采用“音樂+視頻+社交”的模式,覆蓋才藝表演、知識學習、技能探索、生活技巧等多種內容,再加上濾鏡審美、碎片形態、幽默網感等,在充分滿足用戶需求的同時,也把用戶使用時間這一塊兒“拿捏得死死的”。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短視頻用戶已增至8.73億,短視頻平臺正在試圖將用戶的多種文化需求“一網打盡”。
用戶身份的發展,被看作人工智能時代算法對于現有傳播深刻改變和重構的一部分。為獲取數據信息,智能算法會激勵用戶不斷使用內容產品,反過來再通過算法模型分析,判斷用戶價值。
例如,在短視頻應用界面,有智能設計的音樂背景、影音特效、美顏濾鏡,用戶只需面對屏幕、觸動按鍵,就能生成一條視頻,如此便捷的操作大大激發了用戶參與的興趣和樂趣。視頻發送后,平臺會配發一定流量增加用戶黏性,持續激勵用戶進入下一輪使用。“上癮模型”驅動下的用戶,就這樣仿佛掉進“時間黑洞”。
年輕一代的用戶,顯然更能夠適應、接受互聯網規則,哪怕需要放棄隱私、自主性和個別性。看電影、畫展,聽演唱會時,首要的是在朋友圈戳位置、曬票根、上傳現場視頻,之后每隔幾分鐘便查看一下,收到了多少個點贊和留言,通過分享“刷”出存在感。不少用戶樂于把自己的體驗、心情,分享在各種網絡平臺上,并不是出于單純娛樂,而是自我價值確認的一種方式。這種價值觀的出現,是算法系統為了獲取豐富數據,不斷吸引用戶沉浸、沉溺網絡應用的結果。從互聯網基礎資源發展、智能手機普及、App開發到人工智能,技術對網絡文藝的發展提供諸種動力,也賦予了用戶新的身份特征,但正因為技術的迅猛發展,人的主體地位也在面臨新的挑戰。
技術邏輯、資本邏輯站在價值觀邏輯的對立面
近年來,互聯網平臺快速發展,但內容管理水平卻難以令人滿意。一些短視頻平臺、社交媒體、新聞客戶端的內容管理問題,固然是以算法推薦為核心的技術所致,但根源是業務導向遵從流量最大化的資本邏輯。
——利用算法技術片面滿足人們低俗、獵奇心理。業內人士介紹,面對互聯網技術紅利日漸消失的市場環境,互聯網內容平臺公司的競爭日趨白熱化。作為應對措施,他們不斷細分人群標簽,讓人“一次點”變成“一直看”,吸引讀者注意力,擠占閱讀時間空間,影響了閱讀多樣性。例如,有的用戶看過突發事件類新聞,推送就充斥各種惡性事件內容,讓人頓感“社會亂糟糟”,如此投其所好令人啼笑皆非。
——“流量為王”“逐利為上”暴露資本邏輯。傳播學專家認為,很多互聯網內容平臺深諳“流量經濟”,將流量、點擊率作為重要的考核指標,其產品旨在吸引眼球。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互聯網平臺為增加點擊率和流量,滿足商業利益,還會進行人工推薦,即主動制造噱頭,推薦‘博眼球,打‘擦邊球信息。”有專家這樣指出。
——缺乏價值觀導向,影響輿論生態。專家認為,部分App 以傳播信息、營造公共空間自居,卻忽視了公共價值觀,缺乏傳播專業性、嚴肅性及價值導向。
心理學上有個“嗑瓜子效應”。說的是人們嗑瓜子時,之所以一顆接一顆停不下來,就在于瓜子仁容易吃到,正向激勵來得快,人們樂于行動。今天,技術讓我們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容易嘗到信息的“瓜子仁”。但真正優質的內容,往往需要艱辛的探索和細致的打磨。我們需要這樣的耐心,也需要有價值關懷的技術,共同營造健康、活躍的新媒體內容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