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瀟

2007年3月1日總第25期
2007年,第25期《環球人物》的封面故事屬于一群“幕后英雄”——對研制瘧疾特效藥做出過突出貢獻的科學家。當年,中國研制的青蒿素藥品譽滿全球,被稱為“中國神藥”,但參與藥物研發的科研團隊包含哪些人、研發過程經歷了怎樣的波折卻鮮有人知。在這篇名為《拯救5億人的中國發明家》的文章里,追溯了從20世紀60年代我國啟動“523項目”(即瘧疾防治藥物研究項目)開始,到青蒿素類藥品研制成功乃至造福世界的過程中耐人尋味的往事,藥學家屠呦呦也在當年的受訪者之列。
那時屠呦呦還未引起傳媒的廣泛關注,她有充裕的時間向記者講述青蒿素的前世今生,攀高俯低打開一格格抽屜,拿出一沓沓資料佐證。到了2015年,屠呦呦因為發現青蒿素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受到世人矚目,《環球人物》雜志又以《屠呦呦,非常諾獎之路》為題,時隔8年對這位科學家進行了回訪。
2007年春節過后,全國兩會拉開序幕。很多人還記得,那是1949年以來歷時最長的一屆兩會。就在這屆兩會上,“民生”問題被多次提及,那屆兩會也被評價為“滿耳民聲,滿紙民生”。
以科技的發展帶動社會經濟和國計民生的發展,已經成為當時社會的共識。2007年,我國在科技領域收獲頗豐。8月,上海交通大學微生物代謝重點實驗室宣布,他們發現了存在于DNA中的第六種元素“硫”。這一發現開創了分子生物學研究的新領域“DNA硫修飾的研究”,科學家有望在這一發現的基礎上借助基因藥物,對癌癥、艾滋病患者的DNA進行人工修飾,從而治愈疾病。這項發現被科普雜志《環球科學》評為當年度科技領域的10件大事之一。
同時,中國科技的發展也在造福世界。從2007年起,中國科學家自主研制的瘧疾特效藥以更大批量開始運往非洲等地。作為全球唯一的治療瘧疾特效藥,中國研制的青蒿素類藥品,已成為中國發展外交、提升國家形象的重要推手,既是拯救全球5億患者的首選用藥,也被譽為“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醫學創舉”和“能夠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成就”。
在那時,很多國人借助媒體報道知道了青蒿素類藥品的重要作用,然而,負責開發、研制這一藥物的中國科學家,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幾乎“沒有名字”。他們當中,包括如今已經廣為人知的屠呦呦。

左圖:2015年10月6日,屠呦呦在北京的家中。右圖:20世紀50年代,在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任實習研究員的屠呦呦(右)與老師樓之岑一起研究中藥。
2007年的冬天,為了更多了解站在青蒿素背后的人,《環球人物》記者采訪了多位對青蒿素研究卓有貢獻的科學家,也第一次見到了屠呦呦。
屠呦呦的辦公室位于北京東城區的一幢舊樓內,屋里沒有任何裝修,門窗簡陋,一張沙發已經破得很難坐人,屋里的電器只有兩樣——電話和存放藥品的舊冰箱。因為屋里的暖氣不足,坐了不到5分鐘,記者冷得又重新穿上了棉服。
當時76歲的屠呦呦,看到這場景打趣說:“你們這么年輕,怎么還不如我老太太的身體好?”
那時的屠呦呦,并不知道8年后她會榮膺諾貝爾獎,成為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的科學家;那時的她,還苦惱于自己的科研成果不被認定。由于沒有博士學位、留洋背景和院士頭銜,屠呦呦曾被媒體報道為“三無科學家”,她曾多次申報院士,但都沒有成功。
“我不是要爭名利,在我們那個時代,所有的科技論文都不會以個人名義發表,我只是希望國家能更多地保護科研人員的原創性研究成果。”屠呦呦對記者說。
8年后,一名中國科學家獲得諾貝爾獎,引發了國人對科學的關注熱潮。屠呦呦多年的心結解開,那時起,無人不知青蒿素,無人不曉屠呦呦。到了今天,不單是屠呦呦,不單是青蒿素的研發團隊,越來越多的科學家都不再只是站在科技發明和科學發現背后的身影,也不再是教科書里一個個扁平的名字,而是一個個鮮活可愛的人,他們走進了時代的光環里,被眾人注目。
這些年,科學家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正在不斷被拉近。
比起時隔多年才因獲諾獎走進公眾視野的屠呦呦,今天的科學家“幸福得多”。他們借助社交網絡和流媒體,也開始“流量加身”,成了這個時代的另類“網紅”——他們漸漸有了自己的專屬表情包、粉絲群,他們在短視頻里出口成“梗”,隨便一句話就會被網友送上熱搜。
說起“網紅”科學家,鼻祖要屬“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他也是“90后”“00后”口中的袁爺爺。作為最早一批“國民科學家”,袁隆平的形象從一開始就是接地氣的,這一點,10余年來多次采訪過他的《環球人物》算是見證者。

左圖:2019年9月,袁隆平出席湖南農業大學開學典禮,受到學生追捧。右圖:袁隆平的幽默讓年輕人覺得可愛,他從上一代人眼中“解決吃飽飯問題”的“神”變成了年輕人眼中自帶萌點的“國民爺爺”。
我們目睹1930年出生的袁隆平從“70后”變成“80后”,再到如今的“90后”,年紀不停增長,但他始終是那個一口湖南普通話,精氣神十足,有趣到飛起的“魔稻祖師”。
2008年,《環球人物》記者在袁隆平自家的小院里第一次見到他。整個小院被裹上了一層綠色,種滿了冬青和樹木,廊子里還掛了兩排紅燈籠。袁隆平的房間在二樓,透過窗戶或者在床上側個身子就能看到他的寶貝試驗田。那時候,78歲的袁隆平每天過著試驗田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下田看秧,一天不落。
他有一輛黑色的小轎車代步,后來眼睛做手術,出門還要戴一個黑色墨鏡,幾乎是田間最靚的“仔”。“我有70多歲的年齡,50多歲的身體,30多歲的心態,20多歲的肌肉彈性。”他自我總結說。
當年,袁隆平親切質樸、率真詼諧的個性已經給記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沒想到10多年后,伴隨著社交網絡的傳播和放大,已經90歲的他,一不留神成了“網紅”,一舉一動都能引發網友的關注,這也成了《環球人物》記者再次約訪他的一個原因。
再見袁老,記者發現他的身體有些不如從前,“年紀大了,耳朵不靈了”,也不再親自下田了。但他的“禾下乘涼夢”沒有變,他依然希望讓全球1.6億公頃稻田,可以有一半種植雜交水稻,實現每公頃增產2噸,這樣就可以多養活5億人口。
科學家和網絡紅人之間的“次元壁”不斷瓦解,科學家成為全民偶像,在這個時代變得越來越常見。2009年,人們認識了在具有二維層狀晶體結構的鐵基超導體中發現超導態“各向同性”的物理學家袁輝球;2013年,我國科學家成功研發出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毒疫苗株,“天河二號”超級計算機成為當年度全球最快超級計算機,人們在感嘆于科技進步的同時,也熟識了一個又一個“明星開發團隊”;2018年,克隆猴“中中”和“華華”登上《細胞》雜志封面,人們知道了中科院神經科學研究所的孫強;2020年,人們認識了攻克世界級數學難題的“天才少年”陳杲……科技的每一步進展,都讓更多科學家被銘記。
科學家們紛紛“走下神壇”,向網友科普冷知識,與之相映照,10余年間,國人對科學知識的好奇心和求知心也迎來了暴漲。
2020年,中國廣視索福瑞媒介研究(CSM)發布的《2020年短視頻用戶價值研究報告》指出,當前網民看短視頻占比升至約91.2%,用戶規模增至約7.92億人。其中,88.4%用戶期望通過短視頻學習到知識、技能。“獲取知識、增長見識”成為用戶觀看短視頻的重要動機之一。
一方面,是學界“大牛”把簡易版課堂搬上網,對復雜知識進行拆解。量子通信衛星“墨子號”首席科學家潘建偉就對這種日常科普饒有興趣,2017年接受本刊采訪時,他曾主動告訴記者:“我現在在國內也經常做科普演講,盡量用最生動的方法講科學,人們很感興趣。中國人對科學越來越有興趣,這是好事。”
另一方面,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無聊思考”得到專業學者一本正經的回應——
“熬夜是如何影響顏值的?”
“虎門大橋震動,到底是什么原因?”
“在距離地球幾千光年的地方,有可能看到三皇五帝嗎?”
這些讓一般人捉摸不清、又時不時蹦出來的問題總會在科普博主那里得到解答。“科普在哪里走紅,我都不會意外,因為好奇心本來就是人類的天性之一。”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副研究員袁嵐峰說,他的另一個身份是“科普專家”。
2018年,袁嵐峰主持的一檔名叫《科技袁人》的節目在B站開播,受到網友追捧,很快就成為國內互聯網科普類內容領域最具代表性的品牌之一。同樣喜歡給網友的“十萬個為什么”解疑答惑的還有“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被粉絲們簡稱為“中二所”。“中二所”由中科院里幾個年輕的物理學博士開辦,他們跟B站的大多數用戶年齡相仿,屏幕內外的互動就有了更多火花。“中二所”的研究員們一面在鏡頭前做實驗,一面給觀眾講段子,還和彈幕實時互動,盡管彈幕上的問題時常不著邊際,比如“為什么主播的頭發這么多?”

2017年4月20日,潘建偉在中國科大量子存儲實驗室里。
對這些看似不正經的問題,“中二所”決定追根溯源,于是以頭發為主題,從頭發的微觀結構講到光的偏振——選題從彈幕中來。
專家學者們不再把自己的天地局限在一隅實驗室或是一尺講臺,在人人分享生活的時代,他們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烹制干貨,以饗網友。無可否認,全民科普時代已經到來,先行者們的職責是打破科學知識生澀難懂的成見,也打破學者呆板木訥的偏見。
北京大學副校長田剛曾對《環球人物》記者描述過他心目中的“科學家精神”:“科學家精神是求真的精神,探索真理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渴望通過自己的探索、發現去挑戰人類認知和行動的極限。”
在創刊15周年之際,我們回顧歷史,也展望未來,如田剛所說:“提倡、宣傳科學家精神,是為了鼓勵更多的年輕人投身科學。畢竟沒有科技創新的支撐,國家的經濟是難以持續發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