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稿講話二三事

■ 郭 華

當了大半輩子公務員，大概工作中重復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開會講話。自己講得多，聽別人講得也多。都知講話多，誰解其中味。回想起來也頗有幾點體會，特別是脫開稿子或沒有稿子即席講話。

不得不脫稿講話的窘境

領導干部一般習慣照稿講話，但有時候客觀情況迫使你不得不脫稿講話。 2003 年之前，我在衡水市工作。擔任市委副書記的時候，遇到過一件事：北京市的出租汽車司機捐款，為我的家鄉武邑縣建設一所“北京的士希望小學”。舉行捐贈儀式那天，北京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北京市公安局交管局局長等相關領導、工作人員和新聞記者前來參加，并提前通知，北京交通廣播電臺現場直播捐贈儀式。可當時偏偏縣委書記、縣長都在外地，都說趕不回來。頭天下午，在家的縣人大常委會主任和政協主席找到我，要我無論如何出席第二天的捐贈儀式，代表市、縣兩級領導講話，不能冷落了北京出租車司機們的一片熱誠。我當時在市委分管教育工作，于公于私我都應該參加，于是我爽快答應了。主任和主席還和我約好，我的講話稿由縣委辦公室負責準備，晚上就給送過來。

第二天我準時到達會場，到后才發現縣委書記連夜趕了回來，這也挺好，顯得我們更重視了。會場是露天的，還刮著五六級的風。我把兩頁紙的講話稿提前取出來，放在桌子上，為防止被風吹走，我還刻意把茶杯壓在上面。縣委書記既然回來了，是一定要講話的，而且按照習慣，他排在我前面講。他剛開始講的時候我還沒有在意，但講了幾句之后，我感覺怎么和我的講稿一樣呢！我趕緊拿起講稿，邊聽邊對照，沒有錯，他讀的就是我的講話稿，從頭到尾一字不差。這下有意思了，他講后就是我講，即使參加會議的人們對于領導講話沒有興趣，兩個人先后重復同一篇講稿，也會有人察覺的，更何況北京交通廣播電臺還在直播呢。面對這種情況，不管你講話水平如何，也必須脫稿講了。事后我才知道，因為我和縣委書記都姓郭，習慣上都被稱作郭書記，兩次到文印室取講稿時都說是取“郭書記的講話稿”，被理解是為同一個人取的，就給了同一篇稿子。雖然這種事很少遇到，但臨時被要求講話的場合還是很多的。所以，對于脫開稿子即席講話還是要有所準備。

要增加知識儲備并有“即席講話意識”

要多讀書多學習，增加自己的知識儲備。不論你口才多好，總得肚子里有東西你才能講出來。“腹有詩書氣自華”，知識儲備越富足，你就越有即席講話的底氣。因為不論表達什么感情，評價什么事物，你腦子里總有現成的語言迅速涌現，供你選擇，你的講話怎么會不流暢呢。出口成章的前提是你肚子里有文章。一個最簡單的比較是，講你熟悉的事和你不熟悉的事，效果絕對不一樣。另一個層面的準備就是要有“即席講話意識”。比如你去參加一個會議或出席一個活動，即使沒有通知你講話，也不妨提前設想一下，如果在那個場合請你講話，講什么、怎樣講好呢。這樣的準備并不是浪費精力，這次不講，下次遇到同類場合請你講，你就胸有成竹了。我看過一篇文章，法國前總統戴高樂的演講水平是全世界公認的，有人認為他可以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進行最精彩的演講，可是他兒子說，他一輩子都在準備演講。還要善于借鑒。三人行必有我師，講話也是這樣。對于所有人的講話，特別是周圍同志的講話，包括那些照本宣科的講話，都要認真聆聽。雖然未必字字珠璣，句句精彩，但是哪怕其中只有一句話講得好，反響強烈，也要認真揣摩一下，他這句話為什么被大家叫好。思考多了，就會發現規律性的東西。

要了解自己講話的對象

要知道自己講話的對象是誰，才知道應該講什么。講話要想有好的反響，一定要知道什么人在聽，他們希望聽到什么。20 世紀80 年代我做青年工作的時候，懷來縣的青少年捐款，為戰斗英雄董存瑞修建了一座塑像，我應邀去參加落成典禮。提前也準備了一個稿子，主要內容是肯定青少年崇敬英雄的行為，倡導繼續開展向英雄學習的活動。到了會場我發現來了許多老同志、老戰士，包括董存瑞生前所在部隊的老首長程子華、賀晉年、陸平，董存瑞生前戰友郅順義等。我臨時決定放棄原來準備的稿子，脫稿講話，除去面向青少年的內容之外，即席增加一部分面向老同志的內容，我代表全省青少年請他們放心，作為革命事業的后來人，我們一定會把董存瑞的精神傳承下去，一定把新中國建設好，一定讓他們開創的事業后繼有人。老同志聽了十分高興。十幾年后，懷來的縣委書記已經擔任了保定市委副書記，一次到省里開會，我們偶然在電梯相遇，他認出了我，并告訴我：那年在懷來為董存瑞塑像揭幕，你的即席講話我印象太深了。前面提到的那次被另一位“郭書記”提前讀了講稿的場合，雖然稿子不能用了，但我心里非常清楚，有3 層意思講到位就行：一是感謝北京市的領導和出租車的司機師傅們；二是希望家鄉的孩子們記住北京出租車司機們的深情厚誼，他們都不是有錢人，他們是從自己辛辛苦苦的收入中拿出錢來，幫助我們建設學校，一定要珍惜他們的愛心，刻苦學習；三是代表地方黨委、政府負責任地向北京的出租車司機們表示，我們一定把這筆錢管好用好，把學校建設好，這些貧困地區的孩子們會一輩子記住，他們小時候讀書的學校是北京開出租車的叔叔阿姨為他們捐建的。事后去北京，一位朋友告訴我，那天他坐出租車，正好聽到車上的收音機直播捐贈儀式，聽完我的講話，司機師傅說：這位書記講得好，錢沒有白捐。弄明白你在講給誰聽，不只是為了迎合，而是為了取得良好的會議效果。有些活動雖然也只是一個儀式，但卻影響深遠。1996 年衡水由地區改為市，而此前由衡水地區領導的縣級市改為市轄區。區里揭牌的時候，我隨同市委書記和市長一起去參加揭牌儀式。走到半路，書記告訴我過一會兒由我代表市委講話，而且不容推辭。這一次我真的有一點兒壓力。雖然市改為區仍舊是縣級的級別，但畢竟不如市的名稱響亮，區里的同志多少有些失落感。為什么這樣改，這樣改對區來說意味著什么。我并不怕講得不好被人說口才不行，而是怕引起任何誤解，不利于干部隊伍的思想穩定。這次完全沒有準備的即席講話，我突出講了3層意思：一是不論是地區改市還是市改區，都是發展的需要；二是由當年的衡水鎮到縣級衡水市，縣級衡水市再和衡水縣合并，已幾經變動，說明變動是經常的，這一次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變動，說不定哪天還要變。因此一定要用正常的心態看待這種變動；三是一個地方牌子亮不亮，名聲響不響，不在于叫市還是叫區，關鍵看發展，看實力。發展上不去，叫市也沒有人瞧得起。發展上去了，叫區也揚眉吐氣。市委書記充分肯定了我的講話，區里的同志們也反映很受啟發。事后我想，之所以這次即席講話的效果比較好，就是因為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要力求生動活潑并善于講故事

即席講話要力求生動活潑。相對于照本宣科來說，即席講話更勞神更費心，但也更自由，更易于表達感情。講話最好能有故事。習近平總書記獨具一格的文風，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講話中經常有感人的故事。好的故事能夠說明深刻的道理，而又比單純講道理更感人。而且一篇即席講話中有了故事，就像有了核，避免了給人空洞無物的印象。有一次我和一些搞文字工作的干部交流，我告訴他們要善于用典型事例說話，我講了一件我自己經歷的事情。當年我做青年工作的時候，我們組織了一次太行山區貧困狀況調查。一位同志在匯報調查情況時說，他在山區遇到的一位青年告訴他，因為他們那地方太窮，很少吃上饅頭。所以，如果誰有機會在外面吃了一個饅頭，回家后要像選舉計票那樣，在墻上畫上一道。他爺爺活了72 歲，只吃過23 個饅頭，他才活了30 歲，就已經吃了30 多個饅頭，比爺爺那時候生活水平高多了！我們參與調查的這位同志說：關鍵是小伙子因為吃了30 多個饅頭而溢于言表的滿足和欣喜之情，讓人扎心。當年的太行山區有多窮，20 多年過去，調查的情況我都記不清楚了，但這個“吃一個饅頭在墻上畫一道”的故事，這個因為30 歲就已經吃了30 多個饅頭而自豪的故事，卻永遠在我心中難以抹去。而聽我講話的那些干部，事后沒有一個人忘記這個故事。其次，即席講話的材料要盡量新鮮。新鮮才能活潑。要善于使用會前交談中獲得的最新情況和事例，甚至走進會場后觀察到的情況，乃至于排在你前面的講話者剛剛講到的事例，你也可以拿來，加以進一步的分析說明，借以佐證你的觀點。這樣的講話不僅新鮮活潑，而且能讓人感覺到你確實是針對此時此地的情況有感而發。另外，引用古詩文也好，名人名言也好，講述歷史也好,最好與你所在的時間地點和正在進行的事情有關，關系越緊密就越生動。我在滄州任市委書記時，帶隊到山東省淄博市參觀。介紹情況的會議上，淄博的領導要我也講幾句，我說：滄州歷史上屬于齊國，而齊國的都城臨淄就是今天的淄博。可以想象，當年在滄州通往淄博的官道上，每天有多少人馬車輛，來朝廷請示匯報，遞送公文。今天雖然滄州和淄博已經沒有隸屬關系，但我們依然抱著到都城請示工作般虔誠的心情，來向淄博學習請教。這樣一講，氣氛一下變得很輕松。

即席講話真的是一門大學問，需要不斷用心地來參來悟。比如講長話還是講短話的問題，除去其他原因之外，還要看場合。演出之前、宴會之前的演講切不可以長。開會的時候，如果半天之內有若干人發言，而你排在最后，輪到你發言的時候大家都在打哈欠了，這時候不是講短話的問題，而是說句禮貌的話然后宣布你不再講了，你一定是最受歡迎的。再比如，坐著講話和站著講話也是不一樣的。站著講話時，手勢、動作的幅度可以大一些，可以多說一些慷慨激昂的話。而坐著講話頻頻作出大幅度的動作就顯得有些滑稽，適宜展開來闡述一些深刻的道理。我不是一個演講專家，也從未研究過演講，只是自己工作中的一些體會。在工作中，我還看到過即席講話很精彩，卻“勞而無功”的事例。我在滄州工作時，有一次和副市長李志國同志一塊兒參加一個活動，會見一個日本考察團。志國同志講話水平很高，那天他代表市委、市政府講話。本來給他準備了稿子，他完全脫開稿子作了一次即席演講，講得確實很精彩。可是，宴會開始之前，主辦單位負責人面有愧色地告訴志國：“對不起李市長，您的講稿傳過來之后，翻譯提前按照稿子譯成了日文。咱們的翻譯水平低，只能按照事先準備好的日文稿子去讀，您即席講的那些話，一句也沒有翻譯過去。”志國同志聽了，一頓飯都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