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瑜
(重慶三峽學院,重慶 404000)
文章以劉堅、蔣紹愚主編的《近代漢語語法資料匯編》(元代明代卷)所收四篇元代白話碑文:《一二三八年鳳翔長春觀公據碑》、《一二八〇年虛仙飛泉觀碑(一)(二)》、《一三〇八年曲阜加封孔子圣旨致祭碑》、《一三五四年大都崇國寺圣旨碑》為研究對象,嘗試探索元代白話碑文中方位詞用作介詞的特殊用法,分析元代蒙古語與漢語接觸的語言現象及原因。
由于蒙古語的強烈接觸,元代漢語介詞系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近代漢語語法資料匯編》里的元代白話碑文中除了介詞“于”、“於”、“至”、“據”、“為”、“到”、“與”、“在”、“并”、“將”、“交”、“教”、“往”、“依”、“倚”、“到至”、“到於”,還出現了“依NP里”、“依著NP里”漢蒙混合式。受中古蒙古語格范疇的影響,白話漢譯中方位詞“里”、“根底”、“行”、“上頭”等與中古蒙古語名詞的方位與格、工具格、賓格等附加成分之間的對應關系,確定了白話譯文中大量方位詞用作介詞的這一特殊語法意義。元代白話碑文中的這些方位詞的功能和意義相當于漢語介詞“在”、“從”、“向”、“對”、“給”、“把”、“用”、“按”、“比”、“同”等,但位置上卻與漢語介詞相反。漢語介詞位于名詞之前,構成介賓短語,而白話碑文中的方位詞則位于名詞之后,即,“賓語+‘根底’+動詞”,相當于介賓短語中的賓語提前。
里:用作處所時間介詞、對象介詞、工具介詞,作用主要是對譯于蒙古語名詞的方位與格附加成分、工具格成分,標記動作行為的處所或依據。
1)標記動作行為的處所,用作處所介詞“在”,譯為“在……里/內/中”。置于“圣旨”、“圣旨文字”后標志較抽象的處所。例:“這圣旨文字里.:和尚……”;“亦憐真班皇帝圣旨里:和尚……”。置于地名及寺院等事物名詞后,標志具體的處所。例:“漢兒國土里.,不揀那個州城里達魯花赤……”;“這的每寺院里.房舍”。置于方位詞“中間”后。例:“更有在前先生每,三教里,釋迦牟尼佛系當中間里.安置”。2)標記動作行為的依據,用作工具介詞。如:“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用作“憑/憑著”,譯為“依靠”、“憑借”。又有根據漢語的表達習慣,在名詞前用介詞“依”、“依著”來意譯,使句子兼有蒙古文形式和漢語意義,造成了蒙漢雜揉的語法現象。還可譯為“根據”、“按照”,如:“依.著.在先老講主體例里.行者”;“依.自.在前三教體例里.安置者”。又可用作“以”,如:“我每名字里.”就是“以我們的名義”。
根底:用作原因介詞、對象介詞,作用主要是對譯于蒙古語名詞的方位與格成分、賓格成分,標記動作行為的對象。1)對譯于方位與格附加成分,用作對象介詞“向”、“對”,見于“某某根.底.宣諭的圣旨”句中,“根底”標記“宣諭”動作的對象“某某”,如:“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管城子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來往的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譯為:對……宣諭的圣旨。2)對譯于賓格附加成分,標記動作行為的直接對象。如:“更將先生每說謊捏合來的文書每根.底.,并將印文書底板燒了者”,同“又燒了先生每說謊捏合來的文書和印文書底板”。上頭:用于因果復句的原因分句后表示原因,相當于后置的原因介詞“因為”。如:“馬兒年和尚與先生每對證,佛修贏了先生每上.頭.,將一十七個先生每剃了頭發,交做了和尚”,譯為:馬兒年和尚和道士們當面辯論佛法修養,因為贏了道士們,所以剃了17個道士的頭發,讓他們做了和尚。再如:“說來底上.頭.,依自在前三教體例里安置者”,譯為:因為已經說了,就要按照之前的三教法度安置。
行:“上”的音變[6],用于代詞之后,同“根底”1用作對象介詞“向”、“對”的用法。如:“奉圣旨:“‘商量了名兒,我行.再奏者’”。“我行”,即“我根底”,譯為“商量好了名號后再向我稟奏”。
白話譯文在翻譯蒙古語時,首先是采用元代漢語中固有的功能或意義相當的語法成分來對譯,但有時這些語法成分所標記的蒙古語的用法遠遠超出了他們在漢語里所承擔的原有功能。那么,為什么元代直譯體文獻白話碑文會選擇漢語方位詞來用作介詞呢?有學者分析其中有兩個主要原因。
第一,漢語方位詞的后置性特征與蒙古語名詞變格成分相一致。蒙古語名詞的方位與格、工具格、賓格等格附加成分是一種后置成分,其語法功能與漢語里表示時間處所、對象、工具、原因的介詞相當。但漢語的介詞卻是前置詞,語序上是相反的。因此在實際翻譯時,不可能像蒙古秘史的旁譯那樣,機械地把漢語的介詞搬到名詞的后面去。而漢語方位詞則常置于名詞之后,位置與蒙古語名詞變格成分相同。特別是,當宋元時期漢語“介+NP”結構在語序上置于VP之前已成為主流,且“介+N+VP”結構中介詞的省略已成為較常見的現象時,元代漢語中“N+方位詞+VP”與蒙古語“N+格附加成分+VP”更具有一致性了。
第二,元代漢語方位詞在意義和用法上,與蒙古語名詞變格成分有相通之處。如蒙古語方位與格成分,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時,多含有“在……里”的介詞義,既可指空間,也可指時間,還可指在動作進行的過程中。方位與格成分的這幾種介詞義與漢語方位詞“里”很相似:“里”既可指空間里,也可指時間里(張協狀元·十二出:“眼下里.”),還可以指過程里,如“趁他狼狽里.,便好下手。”(水滸傳·二十五回),所以用“里”來對譯方位與格是十分合適的。又如方位與格成分、賓格成分等,常表示動作行為涉及的對象,這與漢語里“根底”、“行”、“上頭”等方位詞的意義和作用頗為相似。六朝以來,特別是唐代以來,漢語方位詞的方位義普遍虛化,處所標記的特征日益明顯。如“根底”,“根”、“底”本為普通名詞,“根”,指樹根;“底”,指事物的底部。后意義逐步虛化,產生出方位詞的用法,表示較寬泛的方位意義,如:“熟杏暖香梨葉老,草梢竹柵鎖池根.。”(李賀·南園)、“龍昌寺底.開山路,巴子臺前種柳林。”(自居易·代州民問),當“根底”結合為一詞,意義進一步虛化,宋元時“根底”更多地用于指人的名詞或代詞后,表示“某人處”、“某人方面”等,表示虛化了的處所義,具有后置詞的特點,這與方位與格、賓格等頗為相似。如《董西廂》卷七:“有些兒好弱,你根的不舍。”這個“根.的.”的詞匯意義已經相當虛化,明顯帶有指示動作對象的意味。
《近代漢語語法資料匯編》所收元代白話碑文中不僅有元代漢語常用的單音節介詞,還有雙音節介詞。因為受中古蒙古語格范疇的影響,使得白話譯文中大量方位詞具有介詞語法意義。在長期的蒙漢語言接觸的過程中,兩種語言之間相互影響、融合,出現了漢蒙混 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