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約會

朱華勝

一大早，天這么藍，讓我覺得還在夢里。天氣好，說走就走。我來了。你一身黃，像一個古老的斗士披著金黃戰甲，展開巨大手臂，我投入你的懷抱。這是一次早該有的約會，也許很久以前，也許前幾年，至少是去年，我該來的，我讓你失望了。事實上我想多了，你不會在乎我，我連一絲風都算不上。可我卻萬分敬仰你，期待拜見你。今天，我如愿了，在你走過兩千歲之際，我從百里之外的曲靖而來，履行我的諾言，與你來一個金黃的約會。

站在你灑下的片片金黃上，我很激動，與你默默對望。陽光透過你的枝蔓，穿過隨風而動的碎黃，灑在我身上，我成了你們中的一員。那一瞬間，仿佛我穿越了若干朝代，來到大漢年間，披上了你賜予我的上古金袍，威風凜凜，斗志昂揚。與你一起見證了狹窄的古道上來來往往的南北客人，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哭聲陣陣的白幡晃動，飛揚跋扈的官家馬隊，也享受過盛世皇朝帶來的節日，目睹了皇權貴胄的繁華過往及朝代起落。

你的記憶里，幾百年前的明末，逃亡的永歷皇帝帶著他的殘兵敗將由古道惶惶而來盤州樂民。天色將晚，微風習習。殘陽如血，滴落在眼前漫無天際的金黃里。永歷皇帝又累又餓又困，觸景生情，仿佛殘陽下的金黃如眼前的自己。他吩咐手下人停下，在這兒安歇了一夜。這個靜靜的夜晚，讓惶惶不可終日的大明最后一位皇帝得到了短暫的安頓。永歷皇帝轉輾反側，不得不感慨你們才是這個江山的主人，他也僅僅是一名過客而已。

這個真實的歷史故事，是一直呵護你、書寫你的人告訴我的。他是在你身邊長大高中畢業的農民作家，自稱“樂里居士”，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叫楊書光。他的成長，來源于你的陪伴和滋養。他吃著你們的果實，呼吸著你們融天地靈氣的氣息，得到你們給予的靈感。他靠在你們厚實粗大的根莖上，書寫了一個個字符，寫成了《烏蒙演義》《鐵馬金戈》《老樹》《刺梨花紅》等地域文學作品計300多萬字。我從他的字里行間，讀出了背后的你，也知道了你生長的這片土地的名字，叫樂民。他告訴我你的故事，你的年齡，你的兄弟姊妹以及逝去的家庭成員。自那以后，我心里就有了你，許下諾言定要拜見你。

我流連在你的世界里，行走在你與你兄弟姊妹的臂腕下，沉浸在舞動的黃精靈里，聆聽果香，讀著你們的心跳，感受著你們的血脈熱涌。

一個撿黃葉片的老奶奶告訴我，其實，過去的這些年，你們過得不容易，受到自然災害的威脅，但更大的傷害來自于你們的鄰居。你們生命中這些短暫過客犯糊涂，為了他們的利益侵犯了你們身體，侵占了哺育你們的土地，圍縮了你們的生存空間，造成了你們兄弟姊妹肢體的傷害，甚至生死離別，留下了永遠的傷痛。你們哭干了眼淚，可你們依然敞開胸懷，給予包容，選擇原諒。

今天，樂民人知道了你們家族所承受的生息興亡苦難，也知道，沒有你們，便沒有樂民。于是，代代相傳不能忘記這千百年的滄桑歲月。住在一起，是依存的關系，唇亡齒寒。

你們的鄰居，清醒了，為自己的過錯而慚愧。他們心里明亮了起來，以你們為驕傲，選擇了感恩，選擇了呵護。他們行動了，兩三家人，或許四五戶人，選了你們其中之一照管呵護。你們很樂意他們把你們締造的果實給世人分享，讓世人知曉你們，記住你們。

一群人正在樹下合影，請一個小孩給他們拍照。小孩穿著紅色運動衣，青色褲子，白底的黑色球鞋，濃眉大眼，咧咧嘴，說，好的，但不準攀扯樹枝，也不準爬上樹去拍照。這群人已擺好姿勢，連忙說，好好，聽你的。我忍不住笑了，忙拿出手機，拍下小孩給人照相的畫面。小孩走了，一蹦一跳的，還哼著歌。陽光透過密麻葉子鋪在小孩身上，越發金黃。黃中紅，紅中黃。暖暖的感覺，和諧，自然，恬靜，溫馨無限。

一個背著白蘿卜的中年婦女在樹下小歇，紅紅的臉龐掛著泛黃的汗珠。我問她，你們樂民村有這么多的古老銀杏樹，我很羨慕。她笑了，說，我們當作寶呢。一臉知足的模樣，滴下的汗珠亮閃閃的。

女人踏著黃走了，握著片片黃，還輕輕撫摸。

一陣風吹來，樹上的黃沙沙響。地上的黃，旋起，形成黃圈。黃圈越來越大，仿佛成了黃色的海洋，把我包裹了起來，與你融入一體。

我記住了，你們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樂民古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