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瑋

芯片(Chip)是指內含集成電路的硅片,也是半導體元件產品的統稱,由較大的晶圓分割而成。根據海關總署數據,2020年中國集成電路(芯片)進口金額首度突破3500億美元,占我國進口總額的17.03%,超過原油連續六年高居我國進口商品第一大品類。
今年3月7日,原工信部部長苗圩在全國政協全體會議大會發言時說:“全球制造業四級梯隊格局中,中國處于第三梯隊,實現制造強國目標至少還需30年?!边@番表態可謂語重心長。作為中國制造業未來的核心,國產芯片如何突破封鎖、有所為有所不為,值得深度思考。
芯片產業鏈,包括原材料與設備、設計、制造、封測四大環節。鑒于在設計和制造環節中國已經涌現出部分具有巨大潛力的企業,未來中國寄希望于在設計和制造端發力,從而帶動更上游的原材料和設備發展,實現在半導體行業“補短板”。
在設計端,華為海思設計的麒麟芯片,已實現5納米工藝制程;在制造端,中國大陸最先進的芯片代工企業“中芯國際”也已邁入7納米工藝制程時代。但近兩年,美國通過制裁華為和中芯國際,遲滯了中國芯片的國產替代進程。
3月11日路透社消息稱,拜登政府已修改針對華為的出口許可,進一步限制美國公司向華為出口5G相關設備,對華為限制出口的設備范圍擴大到“與5G設備共用”,意味著即便設備不構成華為產品的5G功能,也會被限制出口。另一方面,拜登還修改了關于5G、關鍵基礎設施、企業數據中心、云或空間應用等方面的內容。這意味著拜登政府在制裁華為方面,將與特朗普政府一樣強硬。
至于中芯國際,早在去年12月18日被美國納入禁運實體名單;凡采用美國技術的“生產10納米及以下制程之芯片所需的特定技術與設備”,被禁止向其出口。經過數月的談判和努力,今年3月3日中芯國際宣布從光刻機巨頭荷蘭阿斯麥爾(ASML)處,獲得購買“相對先進”設備的許可,盡管這些設備主要被用于“成熟”的制程工藝。
此次中芯國際獲得許可,顯示中美半導體貿易在一般產品領域有恢復的勢頭。3月11日中美兩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建立了“中美半導體產業技術和貿易限制工作組”,也是這一趨勢的具體例證,有助于應對全球芯片供給的嚴重不足。但這些“先緊后松”“討價還價”的微調,并不能徹底打破美國針對中國發展高端芯片的貿易限制和技術壁壘。
以光刻機行業為例,它依然是一個受到美國遙控的寡頭化的市場(如果算上日本的尼康和佳能的話)。阿斯麥爾是在荷蘭注冊的公司,在全球高端光刻機市場占有最大份額。其最頂級的第五代光刻機,采用了極紫外(Extreme Ultra-violet,EUV)技術,主要應用在7納米及以下更先進制程的生產線上,由阿斯麥爾全球獨家供應。
由于需要美國的市場和基礎技術,阿斯麥爾并不能無視美方的貿易禁令。1997年,英特爾和美國能源部共同發起了EUV光刻機聯盟,匯集了美國三大國家實驗室并聯合了摩托羅拉和超威半導體等企業,共同研制了EUV技術。阿斯麥爾一度被美國政府排除在外,最終在表達了忠心和做出巨大讓步后,才獲準加入,而尼康由于美日半導體貿易戰,被拒絕加入。如今中國半導體行業取代了日本遭到美國打壓,也不出意外。
在設計端,華為海思設計的麒麟芯片,已實現5納米工藝制程;在制造端,中國大陸最先進的芯片代工企業“中芯國際”也已邁入7納米工藝制程時代。
在國產光刻機領域,上海微電子設備公司研制的光刻機,實際已達到第四代光刻機的水平。但其采用的深紫外(DUV)技術在應用于先進制程時,需要多次曝光芯片,成本高、風險大,目前主要用于集成電路的后道封裝和面板領域。在先進制程的光刻機技術上,上海微電子落后于最前沿20到30年,今后要想與時俱進,從外部引進技術必不可少。
可是,中國紫光集團此前的失手并非孤例:其意圖收購美光和鎧俠(原東芝存儲),均因對象國當局的阻撓而放棄。當前,拜登政府為保持美國在半導體、人工智能等行業的領先,正籌組多個排他性的跨國技術聯盟。在此背景下,中芯國際暫無法完成采購EUV光刻機的訂單,只能轉而購買跟阿斯麥爾現有協議中“與DUV技術相關的設備”,而且,其重簽的12億美元采購合同有效期延至今年年底,尚不能排除遭拜登政府進一步干預而變卦的風險。
目前看,主要國家和地區在芯片產業鏈上的競爭優勢各不相同。
美國在芯片的設計、制造和設備領域均具有優勢。美國的高通、博通、英偉達、蘋果、賽靈思等透過芯片設計,把控了整個產業鏈的頂端,同時擁有英特爾、美光科技、德州儀器等垂直整合制造(IDM)廠商;設備方面,美國擁有拉姆研究、科天、泰瑞達等頭部廠商。
韓國在制造領域具有優勢,主要體現在存儲芯片、芯片代工等方面,代表廠商有三星電子、SK海力士等。中國臺灣在芯片代工、設計、封裝測試領域具有優勢,代表廠商有臺積電、聯電、聯發科等。日本及歐洲,主要在材料和設備、汽車電子領域具有優勢,代表廠商有東京電子、阿斯麥爾、瑞薩電子、意法半導體、恩智浦等。
從近年來的競爭圖景來看,在設計領域,美國于數字芯片和模擬芯片設計方面遙遙領先,而在部分細分領域,中國大陸廠商開始具備全球競爭力。
高端數字芯片方面,英特爾和超威半導體這兩家美企,長期壟斷筆記本電腦、臺式機和服務器的中央處理器市場;而長期以來一直被用于圖形處理的GPU,近些年已經成為訓練人工智能算法最常用的芯片,美企(英偉達和超威半導體)也壟斷了這方面的設計市場。模擬芯片設計方面,德州儀器產品的覆蓋范圍最全,市場份額約占20%。
由于高端數字芯片、模擬芯片方面競爭壁壘高,2019年半導體設計公司收入排名中,前十名有六家為美國公司,中國臺灣有兩家(聯發科、瑞昱半導體),俄羅斯和英國各一家。但在如無線藍牙、非易失閃存、生物特征識別等細分芯片設計市場,中國大陸部分廠商已進入全球前三,更多在細分領域領先的中資公司不斷涌現,逐步實現“農村包圍城市”。
在制造領域的代工方面,臺積電贏者通吃,三星緊追其后。2020年,臺積電在全球芯片代工廠中一騎絕塵,市占率達53.9%,韓國三星電子僅為17.4%,其余廠商市占率在10%以下。中國大陸廠商在規模、盈利能力、技術等方面,持續逼近臺聯電等二線廠商。
在存儲芯片制造方面,韓、美兩國企業(三星、SK海力士、美光、西部數據等)繼續占據壟斷地位。持續資本投入和技術快速迭代,是韓國企業成功的關鍵。中國存儲芯片的自給率不到5%,國內廠商長江存儲、長鑫存儲等在加速追趕。
在設備領域,美日歐大幅領先,中國大陸在部分細分領域有所突破,但半導體設備國際依存度高的特點不斷凸顯。近一年內,由于供需關系愈加失衡,全球晶圓廠擴產節奏加快,帶動半導體設備銷售市場的火爆。中國大陸晶圓廠一方面爭取獲得購買美國半導體設備的許可,另一方面加緊搶購日本的二手芯片制造設備。
在封裝領域,中國大陸發展較快,早已占全球70%以上份額。芯片集成化、小型化等需求,推動著先進封裝工藝融合發展,國內傳統封裝具備規模優勢。先進封裝龍頭企業長電科技、晶方科技,與國際差距相對較小。
在材料領域,美日歐大幅領先,中國大陸在部分細分領域(如大硅片)有所突破。半導體材料大致可分為前端晶圓制造材料和后端封裝材料。日本信越化學和SUMCO占據了晶圓材料(硅片、光掩膜、光刻膠、拋光液等)約一半的市場份額。晶圓尺寸越大越利于降低切割后單個芯片的成本。2020年之前,中國境內主要以8英寸晶圓廠為主,現在正逐漸向12英寸晶圓廠過渡。
封裝材料主要有層壓基板、引線框架、焊線等。由于材料與關鍵工藝(光刻、刻蝕、鍍膜沉積)之間的契合度愈發受到重視,中國的材料供應商適宜收購和整合國內外相關企業,獲取豐富的產品線,特別是加強蝕刻和沉積這兩種工藝,同時與北方華創等半導體設備廠家加強合作,提升彼此的國際競爭力。
晶圓尺寸越大越利于降低切割后單個芯片的成本。2020年之前,中國境內主要以8英寸晶圓廠為主,現在正逐漸向12英寸晶圓廠過渡。
雖然芯片國產替代的空間足,但跟國際前沿的差距仍非常大。根據國內權威財經媒體的測算,截至2019年,半導體的實際國產化率僅為15.7%,預測2024年能達到20%。
“形勢逼人,挑戰逼人,使命逼人。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需要建設世界科技強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日前表示,要“堅持科技創新和制度創新‘雙輪驅動,優化和強化技術創新體系頂層設計”。
對于扶持本土的半導體產業,中國政府愈發認識到這是個系統性工程,相應出臺了一系列產業政策,包括908、909工程、國家重大01專項、02專項、《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十三五”規劃,以及成立一二期大基金提振行業信心等。
從綱領性文件來看,《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定調“設計為龍頭、制造為基礎、裝備和材料為支撐”,目標是到2020年集成電路產業銷售收入年均增速超過20%,到2030年集成電路產業鏈主要環節達到國際先進水平,一批企業進入國際第一梯隊。
然而,過去幾年南京德科碼、成都格芯、貴州華芯通、陜西坤同柔性、江蘇德淮、武漢弘芯等大型半導體項目紛紛折戟。根據“天眼查”檢索結果,經營范圍含“芯片、集成電路、半導體”的中國大陸企業有近30萬家。針對行業的魚龍混雜,國家發改委發言人孟瑋去年10月批評道:“個別地方對集成電路發展的規律認識不夠,盲目上項目,低水平重復建設風險顯現。”
如何防止在地方誘導下“三無”企業扎堆進入芯片行業?除了“誰支持、誰負責”的政治總要求,我們還得找到芯片國產替代得以可持續化的護城河。
業內專家認為,在芯片制造等偏向重資產的領域,中國應學習國外經驗持續“逆周期投資”,中長期看好國內龍頭企業,并不單純從盈利角度衡量得失。而在芯片設計等輕資產領域,中國應以市場為導向,合理扶持,避免過度保護,以便實現優勝劣汰,引導下游積極推進國產替代。
從美國、日本、韓國、中國臺灣等先進經濟體的芯片發展史不難發現,政府政策引導、杰出人才培養、下游產業集群、持續資金投入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但國際關系和外交因素也是不容忽略的一環。中國在美國制裁壓力下更要尊重行業發展的客觀規律,補齊集成電路教育的短板,創造有利于跨境人才廝守的環境,避免急功近利,謹防欲速不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