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藺開花二十一

“馬藺（lìn）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

一……”

這首兒歌流傳很廣，中國南北各地許多孩子都會唱。一堆數字和一叢開花的草加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歌，一首詩，真是有創造性：沒有中心思想，卻有歡快的節奏。不用說唱兒歌的小孩子，就是聽歌兒的大人們，都想跟著快樂地蹦蹦跳跳。而且，它真是一首蹦蹦跳跳的兒歌——跳皮筋時一邊蹦一邊跳一邊唱的游戲歌。馬藺也真是幸運的草，不僅在這么一首好聽的兒歌里開花，而且，還成了很多唱過這首兒歌的女孩兒的名字。

和別的植物一樣，馬藺也有不少名字。原因簡單：中國地大物博，歷史悠久。地方大了，不同地方的人會給它取不同的名字;歷史長了，不同時代的人會給它取不同的名字。除了馬藺，有的地方叫它馬蓮，有的地方叫它馬蘭。一說馬蘭，有人會想起另一首兒歌“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說話，請你現在就開花”，這首兒歌來自任德耀先生的童話劇《馬蘭花》，而《馬蘭花》是任先生根據熊塞聲先生的童話故事詩《馬蓮花》改編的。你看，同一個故事，同一叢草，任先生叫它馬蘭花，而熊先生叫它馬蓮花。雖然是改編，但任先生也有很多新的創造，比如那首呼喚馬蘭花開花的口訣，是多好的一首兒歌——“請你馬上就開花”。馬蘭開花，是藍紫色的。綠綠的一叢叢草，藍紫色的一朵朵花，多好看。

再接著說馬藺在不同時代的名字：漢代學者高誘稱它馬荔，明代的李時珍說它還可寫作馬楝。楝，讀音同“練”，楝是一棵樹。大家知道，神鳥鳳凰落在梧桐樹上，可它最愛吃的，是楝樹的果實。楝樹的故事，我們以后再講，現在，要接著說馬藺。

馬藺有這么多名字，為什么第一個字都是“馬”呢？好像這叢草姓馬似的。李時珍解釋別的“姓馬的植物”都會說一句：“物之大者為馬。”以“馬”命名植物，就是說它長得大。比如有種植物叫馬蓼（liǎo），也叫大蓼。但馬藺像韭菜一樣一叢叢生長，其實也真算不上大。《說文解字》說馬藺像蒲草，但小，它的根很長，可以用來做刷子。蒲草是水邊叢生的大草，馬藺確實比它小得多。很多時候，對一棵植物的名字實在查無實證了，李時珍就會發揮想象力。比如這棵馬藺，許慎在《說文解字》里不是說它的根可做刷子嗎，李時珍就順水推舟，說它可用來做馬刷，給馬刷毛。

我沒見過馬藺做的馬刷，但我小時候，村里有馬藺。馬藺的葉子很有韌性，尤其是曬干再用水浸泡過以后，大人們常用這種葉子系東西。比如屠夫的案子上就會放著這樣的馬藺葉，用它系切好的肉塊。我們小孩子呢，若鉆草叢樹叢被蚊蟲叮咬了，就擠點馬藺葉里的汁，抹在腫起的地方，說它可以消腫止痛。真的嗎？我也忘了。

秦代以前，馬藺其實不姓馬，它的名字只有一個字：荔。現在，我們看見這個字，恐怕首先想起的是荔枝。但馬藺、馬蘭、馬蓮、馬楝這些名字，其實都是從“荔”這個字的字音轉變來的。古代的《禮記·月令》有說到馬藺。說仲冬，也就是農歷的十一月，“蕓始生，荔挺出，蚯蚓結，麋角解，水泉動”。《月令》有點像黃歷，講每月什么事宜做，什么事不宜做。但黃歷只說吉兇，而月令則關注自然變化，行文也美好，像上面幾句話，簡直可以看作一首小詩。讀月令和讀《詩經》一樣，可以認識很多草木蟲魚，而且知道它們在什么季節做什么事。你看，冬至的時候，天冷了，蚯蚓在地下縮成了一團，麋鹿頭頂的大角脫落了，但再冷的季節，也有生命在動：泉水還在流，蕓草生長，馬藺也在發芽。蕓是蕓香，是香草，古人把它夾在書里，護字殺蟲，有了蕓香草，書才有了書香。書香，多好的一個說法，要感謝蕓香草。我小時候，到了冬天，家里還會買上一小把蕓香的干草，插在瓶子里，屋里就有了香香的味道。而《月令》里說的荔，就是現在的馬藺。

古人說，若是馬藺仲冬不發芽，就容易發生火災。當然，我們不會相信這樣的聯系，當作古人和一棵草的故事就好了。很多事當不得真，不能較真兒，但也可以很美，這不矛盾。就像“馬藺開花二十一”，為什么是二十一呢？誰能給我一個答案？沒有答案也沒關系，因為這首兒歌真好聽。好聽，就已經很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