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尼當上了新四軍

1940年10月，新四軍東進，第一次解放了東臺城。全城人歡欣鼓舞，把新四軍當作自己家的親人一樣。16歲的方尼是東臺城內的名門閨秀，家里住進了新四軍的一個團政治處。漸漸地，方尼萌生了一個愿望……

方尼中學快畢業了。她每天往返于家和學堂之間，快樂得像只小鳥。

方尼看到從她家進進出出的人中，有一些穿著軍裝、打著綁腿的女兵。看著她們英姿颯爽的樣子，方尼很是羨慕。

于是方尼每天對著房間的梳妝鏡，憧憬著自己也能成為一名新四軍女兵，穿上新四軍軍服。

有一天，趁家里沒有人，方尼鼓起勇氣，偷偷找到一個叫陳野耘的新四軍干事。她漲紅了臉，低著頭，揉搓著自己的衣角，低聲問道：“我跟著你們新四軍當女兵，要不要？”

陳野耘滿臉笑容地回答道：“小姑娘，你得先和你父母講啊！他們同意了，我們是要的。”

原以為是個很簡單的事情，想不到現在這么復雜，方尼有些泄氣。

突然，方尼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陳野耘面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他們如果不同意，我能偷偷跟你們走嗎？”說完，她揚起稚氣未脫的小臉，用懇求的眼神望著陳野耘。

陳干事嚇得連忙擺擺手，后退了幾步，斷然回答道：“那不行！你是個孩子，我們要是把你偷偷地帶走，那會損壞我們新四軍的名譽的。”

方尼嘆了口氣，依舊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陳干事，希望他可以收回之前的那些話，希望他可以松口。

陳干事走到椅子邊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姑娘，你想當新四軍，我們熱烈歡迎。這樣吧，你先回家和你父母商量商量。”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內心一陣失落的方尼也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站在窗前，想吹吹風散散心，剛站到窗邊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象著自己穿上軍裝的樣子，想著想著就笑出聲來。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方尼滿懷信心地去了父親的書房，要和父親商量當新四軍女兵的事情。

到了書房，方尼說了自己的想法。父親聽完，先是一怔，然后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指著柔弱纖細的方尼，厲聲問道：“想不到我們家里竟出了你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啊！你個小丫頭曉得什么是革命嗎？”

方尼絲毫沒有被父親的怒火嚇到。她竟在父親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笑著對父親說：“您不是總夸共產黨好，是我們的朋友嗎？我也去當共產黨難道不好嗎？”

父親看著自己女兒，斬釘截鐵地說：“別人家的兒女去當共產黨是好的，但是，我的女兒去就不行！你想都別想！”說完，父親背過身去，搖了搖手，示意方尼離開。

看到這種情形，方尼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心想，完了，軍裝夢就這么破滅了。

打從那天之后，方尼便失去了人身自由。她的一日三餐都由專人傳送，父親不允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白天，母親讓她待在房間里，要她坐在搖籃邊哄小弟弟;晚上，母親把她交給帶小弟弟的奶媽，讓她們睡在一個房間里，不讓她單獨接觸外人。失去了人身自由的方尼，終日茶飯不思，精神恍惚。

就這樣過了幾日，方尼意識到再這樣消沉下去是不行的。一天，她一邊搖搖籃哄小弟弟，一邊自己想主意。終于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頓時心情也豁然開朗起來。

這天，剛吃過午飯，方尼躡手躡腳地走到母親的書桌旁找了張紙，迅速地寫了張字條。字條上寫的是：“您叫我和父母商量，現在我失去自由了……”

下午大約三四點鐘，小弟弟在搖籃里哭鬧，好像是要吃奶的樣子。方尼趕緊叫傭人去叫奶媽。等奶媽進房喂小弟弟奶時，方尼苦苦央求奶媽。奶媽拗不過她，就把她寫的字條帶給了那個陳干事。

話說字條送出去沒兩天，有一天早晨，東臺城防司令員管文蔚的夫人張云，突然到方家登門拜訪。她穿著藍旗袍，挎著小包，經過方家傭人的指引，來到方家會客的正廳。方尼父親聽說她是司令太太，又是做上層婦女統戰工作的，自然不敢怠慢。聽她說明來意之后，更是詫異不已。她這次專程前來竟是拜訪方尼和她的母親的。為了表示禮尚往來，方尼父親趕緊安排方尼母女第二天去回訪。

第二天的下午，方尼母女見到張云，稍稍寒暄一番之后，方尼母親便推說家中有事，起身告辭，準備帶著女兒一同回家。方母不停給方尼使眼色，示意同她一起離開。

方尼假裝沒看見，對母親說：“母親，我在張阿姨家多玩一會，等下再走！”張云也趕緊過來聲援，并對方尼的母親說：“方夫人，您先請回，令愛在我這兒您盡管放心，等會兒我叫警衛員送她回去好了！”方尼的母親既不好留下不走，又不能當著司令太太的面強逼女兒一同回家，只好一個人怏怏地先回去了。

聽著方尼母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熱情的張云走到方尼面前，一把拉過她的手，說：“小姑娘，你不是要參加革命嗎？快跟我走！”說罷，就讓警衛員開車，將她和方尼帶到一處叫“民運部”的地方。她示意方尼在車里等她。方尼透過玻璃窗，遠遠看到張云不知道和那里的人講了些什么，然后不一會兒就有人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張云趕緊拿回車上，交給方尼。方尼一看，原來是民運部的人為她寫了一封給抗日軍政大學五分校（屬新四軍軍部）的介紹信。張云對方尼說：“小姑娘，你拿著這封信去鹽城抗大，他們會收留你的。”方尼聽了，心里滿是感激。

接著張云又讓警衛員把她們帶到蘇北服務團，在那里方尼見到了一位既有文化又很健談的女同志。她就是蘇北服務團團長康英。這位待人和藹的康大姐幽默地給方尼講著笑話，還用鼻子模擬彈吉他的聲音給她聽，十分風趣。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后，張云讓她也為方尼寫了一封給學校的介紹信。

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張云和方尼起身離開蘇北服務團。張云想鍛煉一下方尼，便問她：“小姑娘，你馬上就要做新四軍女兵啦，今天晚上你敢不敢一個人走回家？”本來，方尼女孩子家家，晚上怎么也不敢一個人在外邊走的，但現在怕張云嫌她膽小而不要她當兵，就硬著頭皮充好漢地說：“我敢！張阿姨！”于是，她裝得像英雄的樣子，壯著膽走回家。張云讓警衛員暗中保護她，直到確保她安全到達。

拿著兩封介紹信的方尼，那晚回到家里，興奮得一夜沒睡著。她一整晚都在盤算怎樣才能從家中逃出去。

自從新四軍解放東臺城后，國民黨頑固派的飛機就常常來轟炸。一聽到飛機的響聲，大家就往家里的簡易防空洞里面躲。在一次大轟炸之后，人們發現，這樣也不保險。

一天晚上，已經放松了對方尼戒備的父親說：“你明天一早去對二伯講，讓他和我們一起到城郊去躲飛機。”

天呀！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方尼終于等到了可以一個人走出大門的機會！她暗自叫好。這天晚上，方尼寫好給父親的告別信，并把它塞在了枕頭下面。方尼感覺這一夜特別漫長，根本無法安睡。

好容易盼到天亮，方尼立刻穿戴整齊，說是奉了父命去二伯父家。她剛出了家門，就往蘇北服務團方向狂奔，生怕父親發現，帶著人過來追她。到了蘇北服務團，方尼趕緊找到康英同志，一把抱住她，激動地對她說：“康大姐！我逃出來啦！終于逃出來！可是我要怎么去鹽城呢？”康英隨手拿了一套自己的棉軍裝叫她換上。那是一套干部服，下面是條馬褲。衣服換好后，康英又給她戴上一頂軍帽，替她將帽檐狠狠地向下拉了又拉，把眉毛都快蓋上了。方尼望著鏡子中的不一樣的自己，感覺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康英大姐親自把方尼送到輪船碼頭，并為她辦好乘船手續，看著方尼上了船，離了岸，才依依不舍，揮手告別。

汽笛一聲響，方尼懸了很長時間的一顆心啊，這才穩穩地落到了實處！可不知為什么，她的淚水也跟著撲簌簌地滾落下來，落到第一次穿上身的軍裝的前襟上。這是幸福的淚，因為她如愿以償了。

從這天起，方尼真的當上了新四軍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