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煙囪的代價

文|張旭輝

最近看了一本比較有名的穿越小說《臨高啟明》。雖然穿越是國內早就爛了大街的小說題材，但這部小說頗有特色——五百多個20世紀的人穿越到明朝末年后，不是通過融入古代社會干出一番事業，而是試圖建立現代工業社會。此書是由許多名身處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共同寫就的，比較詳細地描繪了穿越者們如何分工協作，一步步建立起了冶金、化工、機械、建筑、制藥、紡織等行業。

為了降低開局難度，小說里的穿越者計劃縝密，準備周全，駕駛數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載著許多現代化設備和工業制品回到了古代。但即使如此，仍要面對非常多的困難。書中有個情節是：當眾人看著煙囪終于開始冒出滾滾黑煙，都覺得那景象美得令人陶醉。雖是小說家言，卻令人感到強烈的藝術真實。通過自己心血汗水的澆灌，創造出所在時空里堪稱魔法巫術的強大生產力，具有改變世界的力量。被這種自豪感所環繞，怎么會覺得那煙囪不美呢？

實際上人類經歷過這種感覺。工業革命時期的歐洲人、后來的美國人以及再后來的中國人，都曾把工廠和煙囪視為美的事物。因為工業化帶來的絕不只是征服、稱霸或自衛，更是一種全新的生活。釘子，在五金店隨處能買，數量少的甚至可以白送，但在農業社會，做出一顆形狀、尺寸、材質都符合一定標準的釘子，不知要耗費多少工匠的人力與時間。透明皂，這個現代人拿來洗手都嫌傷害皮膚的東西，在古代人看來，且不說洗滌效果勝過皂角許多，光是那晶瑩剔透、滑如凝脂的觀感和觸感就足以令人嘖嘖稱奇。

今天的人是工業的人、信息的人。工業化和信息化的成果如同空氣般包裹著每個人，擁有時渾然不覺，一旦失去頓時感到窒息般的難以忍受。我們可以在詩中向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心境，但很難直面“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結果，更不要說能忍受只有旱廁，沒有淋浴和洗護用品，沒有電子產品和網絡資訊的生活。除了極少數愿意住到森林里的真正的環保主義者，絕大多數人希望和要求的都是現代化生活中的碧水藍天。這在地球之一隅并不難實現，實際上大多數發達國家過的就是這種日子，但代價是：一批國家冒著黑煙，給他們生產各種工業品，好歹還能跟著過上些現代生活；另一批國家連冒黑煙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賣資源賣到山窮水盡，還是看不到現代化的希望。

近來，我國多次在環保問題上表明立場，彰顯出負責任大國的形象。誠然，我國已及時搭上了現代化的歷史快車，綠色轉型符合我們的利益，我國也有足夠的能力支撐實現清潔能源、綠色制造、碳排放交易。同時，我國還擁有技術、產能和規則制定的參與權。在綠色呼聲日高的背景下，無視基礎階段的跨越式發展幾乎不可能實現。環保，一個原本“溫情脈脈”的概念卻裹挾起巨大的能量，可能將一部分國家和人民永久地排除在“現代化”之外，大概是許多環保先驅者始料未及的。我們渴望清新的空氣，也希望人類同胞都有發展的機會。推倒煙囪是容易的，但以什么方式、用多大的代價去推，是應該慎重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