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平等”的強制配額制，令美國公立基礎教育走向崩壞

關不羽

學區資源被強行引入的配額“分享”后，很多富裕居民遷走，也帶走了優質生源。一來一去，學校生源質量下降明顯，教師不得不降低教育標準

多年來，美國公立基礎教育水平都是舉國抨擊的對象。在著名的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的歷年測試中，美國公立學校學生的表現基本上是在平均線附近徘徊，數學項目更是常年在平均線以下，實在是愧對全球第一強國的地位。

但是，據此認為美國政府長期忽視基礎教育，是不符合事實的。1958年《國防教育法案》出臺至今，美國的公共教育支出始終保持著穩步上漲的趨勢。2017年美國的人均公共教育支出為人均GDP的6.10%，這一比重遠高于同為發達國家且素以重視教育著稱的日韓，后者分別為4.28%、3.01%。

美國的公共教育投入是充分的，幾乎每次教育改革都會為公立基礎教育系統注入大量資金和其他行政資源，然而成果并不理想。這和美國戰后基礎教育改革中多次出現的激進“平等”化的政策有關，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莫過于1960、1970年代強行搞配額制導致的公共基礎教育大倒退。

美國公立基礎教育是聯邦、州、學區三級體系，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學區制。學區與行政區劃并不重合，自成一體。學區居民的房產稅中八成左右投入本學區，成為僅次于州政府撥款的主要經費來源。學區之間存在競爭。不同學區的公立學校教育水平也相差甚遠，好的學區、好的學校自會脫穎而出。直到1950年代，這一因競爭而優勝劣汰的基礎教育體制都沒有受到重大挑戰。

沖擊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的大規模國內人口遷徙，其中500萬南方黑人進入東北部和中西部城市激化了種族矛盾。種族隔離政策成為了時代風云的焦點。黑人社區和白人社區之間的教育資源之爭引發了一系列上訴至聯邦最高院的訴訟，教育平權成為了1950年后黑人平權運動的重要焦點。

公立學校“種族融合”加速始于1966年科爾曼小組提交給國會的《教育機會均等》報告，這份報告提出學業成績和教育資源投入的聯系很小，起到核心影響的是學生家庭背景、學生自身及同伴的社會等級。由此得出的結論是，種族隔離打擊了黑人學生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導致其學業成績下降。這一報告當時獲得了社會的廣泛認同，政府對種族同校的推進更為積極了。1968年，最高院終于邁出了態度堅決的一大步，明確要求自由擇校如果不能推進學校的“種族融合”，那么就要用強制校車計劃、學校對口支援和種族配額制。

這一判決得到約翰遜政府的積極響應，在聯邦政府的強勢支持下，強制校車計劃和種族配額制很快成為現實，甚至出現了校車往返于郊區和市中心強行交換白人學生和黑人學生的奇景。包括黑人在內的許多家長反對這樣勞師動眾的強制配額制，“種族融合”在政府強制之下大幅上升。有諷刺意味的是，黑人平權運動中的著名訴訟起因大都是黑人為孩子上學爭取更好的交通條件，平權的結果卻是和白人孩子一樣被強制分配到離家很遠的公立學校去上學。

打破學區、強行調配生源的配額制，對公立基礎教育質量的負面影響是很嚴重的。

學區資源被強行引入的配額“分享”后，學區的吸引力下降，很多富裕居民遷走，也帶走了優質生源。一來一去，學校生源質量下降明顯，教師不得不降低教育標準，校園秩序也開始變得混亂，許多優質學區因此而走向沒落。而被校車強行塞進原黑人學校的白人學生，很快就“適應”了低質量的教育水平，并沒有起到“對口支援”的作用。而原黑人社區學校中少數優質生源紛紛離去，社區居民的教育投資的意愿更低，原黑人社區的學校教育質量因此更差了。事實是，強制配額制導致了整個1970年代美國公立基礎教育的大滑坡，流行起所謂的“生計教育”，即基礎教育偏向于職業預備，學術含量跌至低谷。不僅學校教育質量普遍下滑，而且教師隊伍的社會責任心、教學能力也大受打擊。

1983年4月，美國國家高質量教育委員會發表了《國家處于危險之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的報告，痛陳美國基礎教育自1960年代以來的“退步狀態”已經到了危機邊緣，直言要求“恢復基礎教育”。然而，強制配額制從未得到清算，此后歷次強調平等的聯邦教育改革和各州教育政策中都能看到配額制的影子，強行分配以實現平等的觀念比配額制的影響更為深遠。美國公立基礎教育質量的滑坡，因此積重難返。

1966年科爾曼小組的《教育機會均等》報告的著眼點并沒有錯，教育資源投入多少并不是核心因素，真正的關鍵是學校的生源質量，這的確和學生的社會等級、家庭背景有關。但是強制配額制卻是毒藥，被強行分配的不是優質教育的機會，而是整個基礎教育的劣化與崩壞。

（作者系歷史、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