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潭十二時辰（組詩選七）

周層層

一場雪舉起冶力關，丑時，無數條魚從赤壁幽谷飛過

體內的千軍萬馬皈依佛門，在山水間鑄劍為犁

格桑花站在星空下，豹子擦亮曠野的眼睛

臨潭的雪，撒下白色巨網，洮州花兒在活蹦亂跳

高原秘境，諸神守望的火焰，給靈魂保暖

風從三岔進兵，被洮州衛鎖進老城墻

甘南用紫色的羽毛，輕輕拂去群山鬢邊的荒草

在冶海的呼吸里，我生銹的肋骨，開始長出新歌

羊群吞下第一縷朝霞，化作偈語在胃里反芻

堅硬的高原，終于開始卸下鱗片，展露風情

酥油茶攻陷喉嚨，炊煙把鄉愁拴在柵欄上

藏族妻子，用純棉的歌聲，喚醒詩句

給一片高原藍澆水，栽種上十四行的臨潭秘史

朝陽點燃蘇維埃舊址，紅色的火苗拽出眼眶里的河

鐮刀和斧頭、那些帶著八角帽的魂魄，俯瞰臨潭

熱血澆筑的高原基座，格桑花，開滿青天大書

群龍行雨，春風作畫，桃花在石頭上釀造傳說

臨潭，在一匹白云的背上馳騁，放牧流水和群山

牧人開始收拾江山。炊煙蹲在寨子上，喊著牛羊

光著腳的洮河，走在山谷，一群鴿子染白佛塔

村莊鋪好愛的被褥，屋檐下，鄉愁如木耳般叢生

以莊稼釀酒，以草木作畫，把臨潭裝裱進一冊畫框

我陳舊的故人山河上，牧笛吹響金黃色的頌歌

無風的高原，紅衣喇嘛，用影子裁剪出塵世的光影集

歸巢的雞，喚子的羊，喘息的牧鞭，脫韁的靜謐填滿瞳孔

飛鳥捎來夢的裙裝，在這逼真又魔幻的甘南

我們騎馬踏花，和山水換帖結拜，與純凈的風結婚生子

子夜，聆聽高原的心跳。經幡上長滿我們的耳朵

星星撲通撲通跳進酥油燈，打濕了夢的翅膀

群山囈語，蒼穹浩瀚，一輪新月撩撥詩心

石頭在夜里開花，老鼠在午夜偷走經卷

羊的噴嚏聲，把黑夜撕開一道裂縫，愛在拔節

子時的臨潭，雪山裹緊月光的綢緞，赤腳巡視人間

用仁慈的針線縫合舊夢，給洮河送來糧食和詩歌

故事在牧場破土，蓮花開在高原的子宮里

此刻，我們在甘南，被一盞風撕開、拆洗重裝

高原磨牙，一頭牦牛的喉嚨飛出一片草場

風霜把鹽粒撒向臨潭，蜷縮的漢字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老虎掙脫枷鎖，那些拴在高原上的閃電，也醒來

空氣稀薄，嗓音蔚藍，安多藏區把靈魂摁到經筒里

汁水豐腴的夜堆砌成經文，在村莊的皮膚上種草養花

晝夜交替在臨潭，高原用白的牙齒，咬破夜的黑

以淚化雪，懷揣萬畝青稞的素心，入定

風從高原來，喘息間，吹亮蓮花山的那盞心燈

在臨潭，我體內的猴子安靜。他被寺廟的禪音皈依

捧一碗酥油茶，用茶香，挑撥出靈魂里的刺

陽光有些倦怠，但神的悲憫，在甘南從不打折

一群藏民，用鷹喙狀的鐮刀，收割青稞

秋風瑟瑟，山川盈盈，大地的心事一直是藍色的

羌笛把河流吹矮了一截，高原的胛骨上，佛的長袍飄逸

一部經卷在原野上被風翻閱，青草劃開雪山的眼瞼

水的波紋長滿年輪。馬背上的流年，比水悠長

是啊，在格桑花的漣漪里，我還能歌唱什么

夢的海升起，湮沒雪原，只有星星在偷偷發芽

氣血兩旺的江河，呼吸勻稱而有力。夜色肥美

我乘著一葉月光的小舟，在臨潭的萬水千山，撿拾劇情

家園隆重在神龕里，被幸福普度，草木葳蕤

山川攥住的流水，蘸滿神的體溫，五谷的悲憫

用詩歌撥亮酥油燈的捻子，牽出一枚春雷

風把風的骨頭拔高，馬子奶里的鈣，被大地吸收

在一片格桑花的花瓣里，刻下神祇和福祉

是的，在臨潭，高原才是真正偉大的詩人

走進他的十二時辰，每一闋都讓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