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的西頂（外一章）

冬雁

你看，遠山的燈火像天上的星星。

像一串從夜空遺落的珍珠。我站在云端西頂小鎮的柵欄前，遠望隱匿在夜色里的大山。這唯美的景象，讓我禁不住浮想聯翩，心中生翼。

夜景中的鶴壁西頂具有兩個元素：虛和實。

蜿蜒的山路阻隔了西頂與外界。

我看到一條像枷鎖一樣的山路，它牢牢地銬住了一座山脈。

是的，這需要一個心思活絡的人。他需要一把打開這條枷鎖的鑰匙。譬如在山坡上砍掉蔓延的荊棘;譬如在每一棵樹上掛上紅燈籠;譬如在墻上雕刻雀躍的魚類;譬如在一座民宅里建造詩意的柵欄與閣樓。

這就熱鬧起來了。有了滿樹的水晶、魚群、來來往往的人，和山石。

它是這場景里的主角，人是襯托者。石頭山，石頭路，石頭墻，石頭房子;安坐在家門口的農婦、賣山核桃和山棗的老者、依著墻角觀望的老嫗。他們就像石頭一樣，堅定而執著地守著這座大山。

他們本身就是組成這座山的一塊石頭。

燈光是人間實景，而篝火，也許只是山里人眼里的一種虛像。

塵世間有人沉醉于這種虛像之中。包括我，我一度以為自己就是這座大山里的一粒塵埃。

我一度與山里的夜風一起在黑夜里狂歡。爾后，一切都會安靜下來。

持續的熱鬧已不再迷惑人的心智。西頂小鎮，它在蘇醒。

在黑夜與黎明之間，在城里人與山里人之間，在泥土與石頭之間，詩意地醒來。

一片葉子橫躺在路中央。一群人從它身上踏過。

我清晰地看到，它凸起的骨骼，被蹂躪、踏平、折斷。它的身上印滿了被踏踩的腳印。

皮鞋、運動鞋、旅游鞋、還有——

一雙布鞋。這些鞋印清晰地烙在它泛黃的身上。一層，疊一層。

這些腳印像釘子一樣，把它釘得千瘡百孔。

我似乎聽到了一種撕裂的聲音。是的，這聲音曾經在我身體里出現過。說起來可能沒有人相信，這聲音，我也曾在文字里聽到過……

我好像出現得不合時宜。但又恰恰只能此時出現。我們的生命其實如同這落葉，有很多時候來去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那就順其自然。

你看，我學著她們賞秋、吟詩、嘆滿山紅楓。我聆聽詩人們講詩，講撕裂，講七色陽光。她們講起詩歌，我便把身體里多余的產物處理干凈;她們講起面具，我便把我的臉藏起來，或者背過去，因為我感覺我是她們中間唯一的一個帶著面具的人。

也有可能有些面具是隱形的。我看到很多鼓鼓的口袋?？诖锖趬簤旱拿婢吲加序}動，一波接著一波。我能聽得見里面噼里啪啦的撞擊聲，但我裝作若無其事。

我是走在王家辿山路上的人群的最后一個，就像那片落葉。我是低著頭走路的人。我看到了它，當然它也看到了我。對視是雙方的。其實，我只是想把腳從它身上邁過去。我只是想擋住它看著我的那雙眼睛。我剛一抬腳，一陣風吹來，它順勢滾落了山崖。而逐漸成為泥土里的一粒塵埃。而成為，大地的一粒填充物。

如我，從外界落入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