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桃花源

趙偉勇

桃源是一個瑤族村，不在湘北常德，而在湘南郴州，騎田嶺最高峰二尖峰的半山腰。山尖，坡陡，卻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頗有世外桃源的意境。

村不大，五個組，半天即可逛遍。

這是個窮村，好友老張的扶貧對象就在桃源。幾年扶貧下來，桃源成了老張的第二個家。他老是忽悠哥們幾個上山看看，說那里風景優(yōu)美，空氣清新，秀麗得一塌糊涂；山野土菜，原汁原味，好吃得停不下來。

不好拂老張美意，我們約了個日子驅車去桃源。那天早上天氣不是很好，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沒想到車到山上，居然出了太陽，透過車窗，時不時可見山花爛漫，粉紅、深紅、紫紅，嬌羞欲滴，間有幾處潔白，更顯淡雅。

剛到村口，迫不及待的我走在最前面，卻見一只大黃狗汪汪大叫著向我奔來，嚇得我想逃又不敢跑。幸虧有兩個小屁孩在旁邊的水溝里用泥巴砌壩，他們大聲呵斥大黃狗，大黃狗蔫頭耷腦地乖乖往回轉，我那顆怦怦亂跳的心總算沒有蹦出喉嚨眼來。我對兩個小屁孩說了聲：“謝謝你們啦！”他們好像沒聽懂，只是對著我咧嘴笑了笑，繼續(xù)低頭彎腰玩泥巴。

一棟鐵門銹跡斑斑的房子吸引了我們。房子外菜園青青，菜園旁有自來水，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在洗菜。老者姓龐。從龐老口中得知，桃源有四百多口人，村民瑤漢兩族語言皆通，但沒上學的小孩子只會說瑤語。我這才明白小屁孩為什么聽不懂我說的那句“謝謝”。

龐老手中的蔬菜看起來很新鮮，我們想買點帶回家。龐老說：“拿去，值幾個錢！”龐老還說扶貧工作隊幫助村民成立了合作社銷售蔬菜，村里的道路、學校都是政府支持援建的，又指著自來水說：“這是政府改水工程。”他的臉上露出半是滿足半是自豪的笑容。

老張抽空領著我們去村里轉悠。到了一棟土墻青瓦房前面，我們停下了腳步。這種建筑是瑤族傳統(tǒng)民居，一般為獨棟，共兩層，樓下住人，樓上囤糧儲物。房屋中間為大廳，左右兩邊為廂房，廂房分前后屋，前屋是廚房，后屋作臥室。

房前停著一臺摩托車，門上貼著一副對聯(lián)：“瑤寨山清添畫韻，桃源水秀涌詩情。”這家主人是個護林員，姓李，李家兩口子熱情地招待我們進屋。一杯淡茶，兩碟小點，賓主品茶言歡，聊聊這難得的春日天氣，聊聊那瑤家的蘿卜白菜，聊聊艱苦的護林生活，聊聊南嶺森林對郴州城市生態(tài)屏障的意義。主人說，現(xiàn)在的政策是聘用貧困戶當護林員，他算是趕上了好時代，每月有九百元工資收入，但工作壓力也不小。冬天才過，天干草枯，極易發(fā)生森林火災，現(xiàn)在是他們最緊張的時候，每天都要多次巡山。

老張的扶貧對象也姓龐。龐兄弟也是住的兩層樓房，白墻灰瓦，美觀醒目。走進他家，幾凈窗明，彩電、冰箱、洗衣機，該有的電器樣樣俱全。家里有個小屁孩，剛讀一年級，活蹦亂跳的，喜歡追雞攆狗，是個十足的小搗蛋。在龐兄弟家一整天，這個小搗蛋時不時追著我們來一頓“花拳繡腿”。他一會兒將一整卷衛(wèi)生紙鋪到地上，一會兒從一樓抓只小土狗提到二樓，淘氣得不行。

聽龐兄弟介紹，他家共有兩個小孩，女兒十七歲，讀技工學校去了上海，享受政府“雨露計劃”補助。

豐年留客足雞豚。龐兄弟話不多，一直在為我們忙午飯。他殺了一只鵝，一半做米粉鵝，另一半炒青椒；還殺了一只雞，燉了湯。丸子肉、臘肉、干禾花魚、苦筍等弄了一大桌。

老張硬是要我坐上席，并說了一大堆瑤族古老餐飲習俗：安席有如官場排座次，講究長幼尊卑；菜肴碗數必須是雙數，素菜以前不上正桌；喝酒主人先端杯，大伙同飲四杯才夾菜……但現(xiàn)在這些規(guī)矩慢慢淡化了。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瑤家草藥酒確實不錯，味道醇厚，說是用一種叫“獨腳絲茅根”的草藥泡制而成，喝了不口干不頭痛，能祛風濕，補腎補血。喝一口草藥酒，真有心頭一熱的感覺。觥籌交錯中，龐兄弟打開了話匣。他說，他家是因病致貧，是扶貧工作組幫助他們一家子享受大病救助服務，是黨的扶貧政策解決了他的后顧之憂；老張上下奔波，為他妻子在城里找了一份物業(yè)保潔工作；還有政府發(fā)給的糧食直補、生態(tài)公益林補貼……龐兄弟說著說著，眼里泛起了淚花花。

龐兄弟還說，他要像老張一樣做個好人。等他的病好了，要為村里做好事，做力所能及的事。

桃源村里有處不算景點的景點——平頭寨，十里八鄉(xiāng)小有名氣。平頭寨靜臥在桃源山頂一隅，大大小小的亂石像蘑菇，像板凳，像臉盆，像烏龜，凹凸在綠草當中，很像圍棋盤上布滿的黑子白子。老張指著山坡上一塊突兀得有點像陽具的石頭，給我們講了平頭寨的故事：平頭寨是座仙山，山神與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女相愛，生下了兩男一女。王母娘娘就以觸犯天條的罪名，派雷公電母將平頭寨劈成了兩半，一半提到大塘那邊的西江村變成了金仙寨，一半留在原地叫平頭寨；再派太上老君下凡，將仙女化為石頭。老張說：“這石頭原先更像陽具，初一十五不時有瑤民焚香膜拜，祈盼生子，后被雷擊，斷成兩半，村民將斷層接好，不過后來不靈驗了。”

站立平頭寨，俯瞰桃源，整個村落呈半圓型。村前是一條蜿蜒的公路，像一條玉帶，這一頭系在桃源，另一頭穿過大山連接城市。村里密布紅磚房、小瓦房，以及兩三層樓的別墅，錯落有致，相映成趣。村邊梯田層層疊疊，禾苗青青連著茫茫的竹海。老張意氣風發(fā)，指點桃源：“那里原是土坯危房，現(xiàn)已改建成兩層磚瓦房；那里本來有五六間泥巴旱廁，現(xiàn)在都改建成衛(wèi)生廁所；那里原有兩棟倒塌的土坯瓦房，現(xiàn)在平整成稻田……”

要離開桃源了，龐兄弟給我們每個人送了點苦筍。苦筍是上年扯的，冰凍保存了一年，吃起來依然很鮮美。道別之際，突然有個小姑娘站在我車旁對我說：“我這帽子漂亮吧！”我只顧自己與朋友們說客氣話，毫不在意地敷衍了一句“好漂亮”，沒想到她高興地說：“嬸嬸說你是作家，以后在小說里會說我漂亮。”我頭一懵，這才定睛一看，小姑娘紫羅蘭的連衣裙倒也平常，頭戴長尾帽，青白相間，就是典型的瑤族服飾了。長尾帽的尾巴像一條辮子，帽子上面頂著一個布繡的觀音菩薩，帽檐條條纓絡下兩只大眸子，簡直就是鑲在臉上的兩顆寶石，又大又亮。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緊邀小姑娘合了個影……

責任編輯：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