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畫在20世紀的發展
——以中國美術館藏新年畫作品為線索

□ 劉漢娥

如果說在20世紀中國現代美術發展史上，國畫、油畫、雕塑等一部分作品樣貌相對地體現出了文藝大眾化的特色，那么總體來說，新年畫、連環畫等畫種的發展，則是和20世紀中國美術大眾化的要求緊密相連的，帶有非常強烈的文藝大眾化、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印記。新年畫本身是文藝為大眾服務的最直接的藝術形式，最能體現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思想，它要進入千家萬戶，與廣大群眾的日常生活發生密切聯系。這些作品和宣傳畫中體現的抗戰、建國、生產、建設的主題和內容，與新中國的成長密切相關。它的審美趣味曾經間接地滲透到各個主流畫種之中。

自1963年開館至今，中國美術館已走過近60年春秋。中國美術館藏新年畫作品也已陸續增加至近千件，包括月份牌、各個時期的新年畫和經改造的民間年畫。作品創作時間覆蓋了自延安以來的各個歷史時期，重要作品如獲獎作品、代表性作品也有收入。本文將以中國美術館藏新年畫作品為線索，梳理新年畫在20世紀的發展。

李琦 農民和拖拉機 69×90cm 1949年 中國美術館藏

李可染 勞動模范游園大會 49.5×74.8cm 1951-1952年 中國美術館藏

新年畫是在20世紀中國追求現代化的道路上，產生的發源于傳統民間年畫，又與傳統年畫有所不同的美術新樣式。中國美術館藏有大量民間傳統年畫，這些年畫除來自楊柳青外，還有來自濰坊楊家埠、四川綿竹、陜西鳳翔、蘇州桃花塢王榮興、朱榮記年畫鋪、廣東佛山、福建漳州、安徽蕪湖的年畫作品，其中安徽蕪湖的墨線稿和福建漳州清代戲曲故事畫中體現出的連續繪畫是連環畫的雛形。中國美術館還藏有部分來自民間的現代年畫，與傳統年畫的區別在于內容上以改良主題、愛國主題和表現新生活新思想為主，代表作品有《愛國大撲滿》《飛艇圖》等。月份牌年畫是傳統年畫的另一發展樣式，中國美術館收藏的月份牌涵蓋有傳統題材如仇英《蘭亭雅集圖》和月份牌成熟時期的時裝美人作品，如鄭曼陀、周慕橋、謝之光、杭穉英、吳友如的作品。

新年畫的誕生最初來自于向民眾宣傳抗戰建國的需要。經過民國時期有關文藝大眾化和民族形式問題的討論，美術界創作出新年畫的基本樣式——以五四以來傳入的西方藝術造型手法為基礎，結合民間年畫的舊形式和部分審美趣味，以新的時代內容創造出符合大眾需要的新年畫。最早在1938年底1939年初，藝術家們在抗戰的艱苦條件下開始創作新年畫作品。賴少奇在國統區創作抗戰門神，徐靈在晉察冀邊區，江豐和沃渣在延安分別創作《保衛家鄉》和《五谷豐登》，他們對新年畫的探索是藝術家們對新年畫創作實踐的最早開端，體現了藝術家們的自覺。中國美術館藏有一件江豐1938年創作的套色木刻新年畫《保衛家鄉》，這件作品也是中國美術館收藏的最早期的新年畫。由于當時條件限制，只印了40份，彌足珍貴。

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延安的美術工作者更是較為系統地開始將民間美術的語言進行學習和改造，創作了一批新年畫作品。古元的新門畫《講究衛生 人興財旺》、彥涵的新門畫《軍民合作 抗戰勝利》，除此之外，力群的《豐衣足食圖》、江豐的《念書好》、張曉非的《識一千字》、焦心河的《組織起來》、戚單的《讀了書又能寫又能算》、沃渣的《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彥涵的《織布 紡紗》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在舊的形式上表達新的內容，將邊區的生活建設和抗戰的社會現實結合在畫面中，宣傳給老百姓。除延安外，新四軍政治部蘆藝創作的《抗戰 建國》號召“反對投降分裂倒退，堅持抗戰團結進步”，宣傳“民族獨立、民主幸福、民權自由，聯俄聯共扶助工農”的觀念。

劉文西 同歡共樂 128.5×91cm 中國美術館藏

到了解放戰爭時期，由于解放區的擴大和條件的改善，新年畫創作群體擴大后，這一時期逐漸固定了單線平涂的創作方法，形成了樸實、簡潔、明朗但較為簡略、粗獷的藝術風格。通過華北美術社、大眾美術社、冀南美術社、辛集市年畫研究社、華大美術工廠等印刷發行。此期的代表作馮真的《娃娃戲》、姜燕的《學習生產建設》、張仃的《兒童勞軍》、洪波的《參軍圖》、莫樸的《清算圖》、金浪的《貼春聯》、施展的《新年勞軍》、鄧澍的《學文化》、力群的《人民代表選舉大會》都在美術館收藏。其中，馮真的《娃娃戲》當年印刷量高達60萬份。

新中國成立之后的新年畫創作，由于有全國美術體制、評獎制度的參與，而呈現出有組織、有規劃的藝術創作模式。中國美術館收藏的這部分作品，有兩個特點：一是注重收集獲獎作品，包括全國年畫評獎和全國美展獲獎作品；二是在收藏中體現出了新年畫歷史上的區域性特征，如山東年畫和上海老月份牌年畫等創作群體形成的區域性美術創作。

1949年11月，新年畫運動開始了。國家動員、組織新老作者，包括許多知名畫家參與新年畫創作，新年畫得到迅猛發展。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廣泛吸收各個畫種因素，形成了一種主題性繪畫的創作模式。1950年，第一屆全國性的年畫評獎中，李琦的《農民和拖拉機》獲得甲等獎第一名，畫面中農民參觀拖拉機，工人向他們講解，表現了工農聯盟、農業現代化的主題。這張畫中對農民群體的表現，如手持煙袋的農民、頑皮的孩子、民兵、抱小孩的婦女、小學生等男女老少，影響了后來的創作中對農民群體的表現。

1952年舉辦的第二屆全國年畫評獎中，古元的《毛主席和農民談話》，侯一民、鄧澍的《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三十周年》、葉淺予的《中華各民族大團結》獲得二等獎。越來越多的藝術家用傳統工筆畫的技法，更為準確地強調透視和比例，一絲不茍地描繪細節，逐步脫離了之前粗獷的創作方法，走向精細。

陳繼武、毛國富、何業琦 中國之春 89×188.5cm 中國美術館藏

侯一民、鄧澍 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三十周年 66.5×117.5cm 中國美術館藏

1955年金梅生創作的《菜綠瓜肥產量多》，獲得了第三屆年畫評獎的金獎。特偉的《拔蘿卜》用娃娃畫來表現人多力量大和豐收的主題，充滿童趣和動感。周令釗、陳若菊的《湘西苗族老藝人》裝飾感、形式感強烈，色彩漂亮，畫面充滿喜慶的色彩。第三屆年畫評獎于1984年在天津舉辦，一等獎共7件，其中有6件被中國美術館收藏，有李慕白、金雪塵的《女排奪魁》，樊懷章等人的《敬愛的元帥》，劉熹奇的《祖國啊母親》，金梅生的《菜綠瓜肥產量多》，劉文西的《同歡共樂》，丁樓辰的《花繁果碩人長壽》。《敬愛的元帥》從1981年到1988年間就再版19次，發行7000萬張以上，可見其受歡迎程度。此期的單線平涂已經很少見，在7件一等獎作品中有兩件是國畫畫法，另外5件是最受老百姓歡迎的月份牌畫法或改良月份牌畫法。在主題上，除了純觀賞類和表現人民領袖、表現農業生產的創作以外，《女排奪魁》和《祖國啊母親》的主題表現了20世紀80年代的時代精神。單應桂的《湖上婚禮》（1984）獲第三屆全國年畫評獎三等獎。

第四屆全國年畫評獎于1987年在成都舉行，一等獎4件，其中有中國美術館收藏的劉吉厚的《鴻福滿堂》。第五屆年畫評獎于1993年在南京舉辦，一等獎5件，其中有中國美術館藏的陳繼武、毛國富、何業琦的《中國之春》（全國第八屆美展優秀獎），追求藝術風格的有王法堂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張振華的《賽龍鳳》，在作品中更多體現出創新和探索的味道。第六屆全國年畫評獎也是最后一屆年畫評獎，是2001年在上海舉辦的。金獎作品王一定的《女兒紅》是油畫年畫，在色彩構圖上有所創新，并榮獲第九屆全國美展銅獎。90年代后，隨著年畫逐漸退出社會生活，年畫評獎主要靠年畫研究群體及個人的力量推動，在出版市場消失，年畫從“民俗”“大眾”走向“非遺”“小眾”的過程中，年畫創作開始向藝術本體訴求回歸，展現出更多的個性和創新元素。

新年畫的區域化效應。在50年代初期，全國的美術力量都來畫新年畫，但從50年代中后期開始，學院派畫家開始向各個畫種回流。畫新年畫和連環畫的畫家逐步固定下來，以美術出版社和美協組織的畫家為主。60年代中期開始，山東新年畫登上歷史舞臺，它妥善地解決了年畫創作中的裝飾性和主題性、情節性之間的矛盾，從《書記開會回來了》《三代民兵》《征服自然的人》《洪水到來之前》等可以發現這一點。也就是說，這些作品雖然保有故事性和主題性，但是組織畫面的時候沒有減弱裝飾性。在美術樣式和語言上，以山東特點的濰坊木版年畫基本樣式的現代革新為基礎，形成山東美術語言與其他省的基本差異。白逸如、呂學勤、單應桂、黃鸝等新年畫創作者脫穎而出。直到第二代、第三代的臧恒望和曹和平的《喜迎千花帳》，山東新年畫也還在追求民間年畫語言的現代革新。

李慕白、金雪塵、謝之光、金梅生都是老上海月份牌年畫畫家。建國后，他們創作的月份牌形式的新年畫，雖然受到批評家的爭議，但卻在出版市場上最受歡迎。李慕白的弟子沈家琳創作的《做共產主義接班人》、謝之光的《做好紅旗獻英雄》，都是此時期的重要代表作。80年代后，新年畫創作逐步被市場主導，越來越多的畫家開始創作月份牌年畫，李慕白、金雪塵的《女排奪魁》獲得全國年畫評獎金獎，更是推動了這一現象。

總體而言，中國美術館收藏的新年畫，時間上覆蓋了自延安以來的各個歷史時期，重要作品如獲獎作品、代表性作品也有收入。但在具體的時間區塊內，還需要更多的、更大量的補充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在圖式、顏色、畫面元素、創作資源、視覺經驗等方面，成為研究社會主義視覺文化的重要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