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玲
在《史記》中,司馬遷區分了兩大類官員,分別以“循吏”“酷吏”名之,并為之列傳。從此,后世亦多以“循吏”和“酷吏”,來評價官員。
司馬遷為“循吏”和“酷吏”列傳,本不在同一個評價層次上,“循吏”“酷吏”都不是完美的官員形象,但后人不察,往往將兩者對立。于是后人心目中“循吏”一般解讀為才能平平、老實顢頇的官員,“酷吏”則是有才無德、行事張揚的能吏?!把簟焙汀翱崂簟敝纸o傳統社會的為吏觀增加了豐富的內涵,也使得“為吏之道”之類的行為守則,有了一個立體生動的參照標本。
《尚書·伊訓》就提到“制官刑,儆于有位”,“官刑”針對的是官員違法違紀行為,即“三風十愆”。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的“官法”。
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最系統的官員準則,是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簡》中所記載的“為吏之道”。該篇首先敘述官員自身應該具備的優良品質,如“凡為吏之道,必精潔正直,慎謹堅固,審悉無私,微密纖察,安靜毋茍,審當賞罰……”這個品質既包括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品質,更強調其作為官員,在行政、司法等國家治理活動中應有的品質。
在交代完品質問題之后,“為吏之道”緊接著提到作為官員的具體要求,即“五善”“五失”。所謂“五善”即“忠信敬上,清廉毋謗,舉事審當,喜為善行,恭敬多讓”;而“五失”則按照3種標準分別規定了5種反面行為,比如奢侈浮夸、好大喜功、剛愎自用、貪贓枉法、不顧民生等等,幾乎涵蓋了官員所有違法、失職和失德行為。
“為吏之道”無疑是戰國時人們對長期以來官僚政治活動的一份寶貴總結,也給官員的行為活動提供了一個尺度,既有可資鏡鑒的一般標準,又有用于賞罰黜陟的硬性杠桿。體現了古代“寬以養民,嚴以治吏”的治國思路。
《循吏列傳》中,司馬遷列了春秋時孫叔敖、子產、公儀休、石奢、李離5人,這5人性格不一,行事亦異。孫叔敖、子產施教導民,上下和合;公儀休自律極嚴,絕對不讓自己的生活標準高于百姓;石奢、李離作為司法官員,絕不因私廢法或諉過于人,有著極為強烈的責任擔當。寥寥數筆,勾勒了一個“循吏”群體的形象。其主要的精神,在于“奉職循理”,也就是說列于“循吏”之中的官員,都有強烈的使命意識,但并不倚仗官位作威作福,屬于“親民”型的官員。以子產去世時“丁壯號哭,老人兒啼”為代表,可見“循吏”受到人民愛戴的情形。大體上“循吏”除奉公守法之外,更重視“以德化民”,言行可謂百姓之楷模。
提及“酷吏”,又絕非是“循吏”的對立面那么簡單,這個群體有著更為復雜的形態。在《酷吏列傳》中,司馬遷列了漢代的郅都、寧成、周陽由、趙禹、張湯、義縱、王溫舒、尹齊、減宣、杜周10人,同樣各有各的面目,但有三點則是共同的。
首先,“酷吏”都絕對忠誠于人主,為君主之事,殫精竭慮,不辭勞苦,甚至不惜破壞成法。其次,“酷吏”均有很強的行政才能,絕無廢政懶政之舉,這一點上,其與循吏如出一轍。再次,“酷吏”行政偏于嚴厲,其手段趨于酷烈,這也是其“酷”之名的得來。“酷吏”用法深刻,且行法不避貴戚,雖身死而不避之。所以在吏治如救火揚沸之時,非武健嚴酷,則不足以勝任愉快。大體上“酷吏”亦能忠誠王事,但手段多是霹靂手段,雷厲風行,更加注重行政的效率。
“為吏之道”和歷代官制官規誠然給各級官吏確立了一整套行為準則和道德要求,但官吏若不奉行,則又當如何?
于是一整套完備的察官之法——古代監察法就應運而生了,這是“為吏之道”的制度保障,無論“循吏”還是“酷吏”均要接受制度的考察和獎懲。從“為吏之道”發展而來的察官之法源遠流長,自漢代《刺史六條》至唐代《監察六法》,再至明清《憲綱條例》《都察院則例》等,都是專門的監察單行法,而在清乾隆時期出臺的《欽定臺規》,則集傳統監察立法之大成,匯集了有關監察制度的上諭、奏議和條例等,分為“訓典”“憲綱”“六科”“各道”“五城”“稽察”“巡察”“通例”8大類,為中國歷史上最完備的一部監察法典,這在世界法制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正是因為有了完備的監察制度,所以品秩不算太高的監察官員敢于糾彈權貴、激濁揚清,讓“為吏之道”落實在官員的行動當中。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