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紫色裙子的女人》中的色彩元素解讀

2021-04-01 11:11:46李琳琳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21年3期

摘要：日本小說《穿紫色裙子的女人》于2019年7月中旬榮獲第161屆日本芥川文學獎。日本著名女作家小川洋子曾高度稱贊今村夏子的此部作品：“能夠如此栩栩如生地描繪出特殊群體人物的魅力，無疑是今村女士的文學才能。”a為何此作能得到芥川獎評委的一致推崇并最終榮獲日本最高“純文學”大獎？從色彩元素的角度去解讀，或許能挖掘到作者獨具匠心的個性書寫和作品獨特的文學意蘊。

關鍵詞：《穿紫色裙子的女人》色彩元素女性貧困

色彩浸潤于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之中，源于自然而滲透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文學領域，色彩是文學作品構成要素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文學作品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色彩常常被作者精心設定并加以巧妙運用，且被賦予某種特殊的意義，以增添文學作品的獨特魅力。《穿紫色裙子的女人》中留有獨特的色彩書寫痕跡，作者以其高超的手法，將顏色進行精心設計和巧妙搭配，描摹出一個獨特的色彩世界，使得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

一、紫色的屬性特征

紫色是一種具有濃厚神秘色彩的顏色。“紫色富有魔力、充滿神秘感和浪漫感。”b紫色所帶有的神秘感與小說開篇出場人物的神秘氣息契合得恰到好處。小說開篇寫道：“我家附近有一個‘紫色長裙女，因經常穿著紫色裙子，所以大家都這么叫她。身材嬌小，黑發觸肩，從遠處看以為是中學生，但若走近細看，臉頰上雀斑點點，頭發粗糙晦暗，絕非想象中的那樣年輕。她大約一周去一次面包店，每次都會購買奶油面包，我經常假裝挑選面包，實則對她進行暗中觀察。”c小說從“我”的視角對紫色長裙女進行偵探式的暗中觀察，紫色長裙女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從事何種職業、有何特別之處，小說開篇疑云重重，人物神秘感撲面而來。

每種色彩都有自身的感知規律。《配色十日靈感提升》一書對色彩的感知規律進行了分類概括，色彩可以分類為冷與暖、輕與重、動與靜、幼稚與成熟、奢華與古樸等。其中，紫色被歸類為冷色調、較沉重、靜態、成熟、古樸。值得一提的是，紫色的這些屬性特征與紫色長裙女的人物形象十分貼切。

紫色長裙女三十來歲，小個子、長頭發，孤身居住。她一周去一次面包店，買一個奶油面包，獨自穿過商業街道，孤身走進附近的公園，默默坐在公園一角的長椅上，右手拿起面包，左手接著面包屑，慢慢地吃起來，最后一口總是要咀嚼很長時間。她總是坐在固定的座椅上，以至于這把椅子被稱作“紫色長裙女專用椅”。紫色長裙女形單影只、孑然一身，她身上散發出的孤寂落寞的氣息與紫色的冷色調、沉重感、靜態感剛好契合。

二、紫色中的紅、藍成分

紫色由紅色和藍色融合而成。“紅色，色譜中的第一種顏色，代表著動力、刺激、積極和意志……它與溫暖、激動相關，帶有自主的積極行動的特點，而且帶有開創性的使人奮發的精神。友善和感激是該顏色的兩種美好品質。”d“藍色是冷色調的一種，它的鎮定、信念衍生出了忠誠和信任。這是一種流行的色彩，總是與職責、美和機敏聯系起來。藍色的安詳為之帶來了平靜和美妙的放松及治愈的感覺。它的流動性和安靜的堅韌都是很引人注目的品質。”e

紫色長裙女的人物形象中既有紅色屬性中積極、溫暖、友善的一面，也有藍色屬性中平和、堅韌的一面。她是一家賓館的客房清掃員，工作積極認真。上班第一天，她7點半便從家里出發，8點半便已到達公司。剛開始連自我介紹都無法順利進行的她，在所長的幫助下積極地進行發聲練習。即使很小的事情，只要領導交辦，她都要記好筆記，甚至塚田主任建議她早上不要吃玉米片，要吃米飯，好有力氣干活，她也應允并照辦。一般人要花一到兩個月甚至半年以上才能過關的實習期，她在第五個工作日便順利通過。她友善大度，面對捉弄過她的孩子，她從未惡言訓斥，只要她手頭有零食，如水果、餅干，甚至價格昂貴的巧克力，她都會不計前嫌地分給孩子們，并與孩子們一起做游戲。她正義凜然、不懼邪惡，在一次上班途中，她在公交車上抓住了一個色狼，并將其移送到附近派出所。

另一方面，“紅色固有的烈度和力量可能會轉換成憤怒和強烈的瘋狂，換句話說是野蠻、無禮、憤懣及反叛”f。同時，“藍色波長常見的負面有懷疑和多疑，并且不夠機智。它有時會不現實，喜歡白日做夢，并傾向于變得草率、自滿、喜歡猜疑。從懶惰、倦怠和遲疑，藍色會發展到抑郁的狀態”g。

紫色長裙女既有紅色屬性中瘋狂、反叛的一面，也有藍色屬性中的草率、自滿、倦怠的一面。自色狼事件之后，紫色長裙女私下搭乘所長的私家車上班，后成為所長的情婦，即使在公眾場合也不顧眾人目光與所長公然約會。當所長提及以后會將其提拔為領導，如有機會會考慮將其轉錄為正式員工時，紫色長裙女搖身一變恍如他人。她不顧公司禁令，涂紅指甲、噴濃香水，無視上級的警示，目中無人；她不屑與同事交談，漠視同事的存在，最后成為眾矢之的。她被同事刁難排擠，卻依然我行我素。當得知所長帶著夫人外出旅游度假時，她嫉妒心膨脹，用公用電話瘋狂地往所長家打騷擾電話。

如上所述，作者最大限度地挖掘了紫色的豐富內涵，并將其與人物的外貌特征、性格特點、行為舉止進行完美契合，為讀者呈現了一個鮮活的人物形象，足見其獨特的匠心。

三、紫色的互補色——黃色

紫色和黃色是一組互補色。所謂互補色，是指“在色相環對角線位置的顏色，也就是說角度是180°的色相”h。互補色顏色對比強烈，同時運用會相互襯托，起到引人注目的效果。“互為補色色相的顏色進行配色的話看起來會對鮮艷度進行了強調，這種現象稱之為互補色對比……在看互補色色相配色的時候受‘互補色殘像的影響，更強調了相互的純度，看起來更加鮮艷。”i

小說中，與“紫色長裙女”的稱呼相對應，“我”自稱“黃色開襟羊毛衫女”，真實姓名為權藤，在一家賓館工作，任主任一職，大家都叫“我”“權藤主任”。

從色彩層面講，黃色是一種溫暖、明亮、歡快的顏色。“黃色是與陽光最為相似的顏色，它給人們帶來希望，以及一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期許。它營造了一種明朗、振奮、快樂的氛圍。黃色是一種開朗而激動人心的顏色。”j在小說中，每當紫色長裙女陷入危機的時刻，“我”都會采取各種辦法進行暗中指引。紫色長裙女找工作連遭失敗時，“我”故意把刊登有招聘信息的報紙放在她經常坐的座椅上，并對適合她的招聘信息用熒光筆進行重點標記；“我”擔心她沒錢買洗發水，害怕她因儀容不整而面試失敗，便在她面試的前一天，特地在她家門口放置了洗發水以備使用；工作中，紫色長裙女沒有整理好清潔車，被同事背后指責，“我”偷偷幫忙整理；小說最后，紫色長裙女與所長因情感糾葛而廝打起來，所長從二樓摔倒昏迷，在紫色長裙女不知所措時，“我”給她指出了逃跑路線。

另外，“該顏色的積極面與知識和智慧相呼應。推導和邏輯能力來自黃色，敏銳、高超的辨識力和決斷力總是與它相關聯”k。黃色的這一特性和小說中的“我”的性格特征相一致。“我”在賓館已經做到主任一職，應該說在知識或是智慧層面具有超乎一般員工的獨到之處。另外，“我”暗中觀察紫色長裙女，對其生活起居進行遠距離窺視，從而準確推斷出她的日常行程，并在暗中對她進行各種誘導，讓她一步步地按照“我”的計劃行事，成功將她引入“我”所在的公司。不難看出，“我”是一個具有很強的邏輯推導能力和辨識力、細想起來令人感到恐怖的計謀家。

與此同時，黃色也有消極的一面。“黃色的負面是極具破壞性的。它可能會包含欺詐、狡猾、操控、滿懷惡意、蓄意報復，以及阿諛奉承。”l“黃色唯一的不足是太過重視邏輯和理性而忽視了情感的需要……黃色的消極意義代表懦弱、嫉妒、背信棄義、侮辱和反復無常。”m小說中的“我”暗中觀察跟蹤紫色長裙女，調查了她的公寓住址，詳細記錄下她的工作時間、日常出行、乘坐車輛，甚至所長去她住所的時間。當“我”推測出紫色長裙女處于無業狀態到處找工作時，“我”故意在她的專用座椅上放上刊登有招聘信息的報紙，誘導她來“我”的單位應聘。當所長與她發生爭執并摔下樓梯時，“我”欺騙她所長已經死去，事實上，所長只是腦震蕩和骨折而已。之后，“我”去醫院探望所長，要挾所長給“我”升職加薪，否則要把他偷明星內褲的事說出去。小說的最后部分，“我”取而代之地坐到了“紫色長裙女專用椅”上，像往常的紫色長裙女一樣，吃著剛從面包店買來的奶油面包。

紫色與黃色是一組互補色，“在想要給人沖擊力和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可以發揮它的效果”n。顯然，這兩種色彩的選用并非巧合，而是作者刻意為之，它滲透了作者的主觀意志，凝聚著作者的良苦用心。作者獨具匠心的色彩運用不僅表現在人物形象塑造層面，也貫穿于這一組互補色彩背后更深層次的象征寓意之中。

四、紫色與黃色的象征寓意

在筆者看來，紫色長裙女和黃色開襟羊毛衫女雖然有著不同的性格和人生軌跡，但都殊途同歸地走向了同一境遇。在現實世界里，她們屬于同一類人群，即日本貧困女性群體，她們呈現了這類人群的共同縮影。

穿黃色開衫的“我”，父母早年離婚，一家四分五裂已經二十余年，現在某賓館上班，無力支付房租等費用。為了躲避房東和法院前來催繳房租，“我”把家中的貴重物品存放在車站的投幣式儲物柜中，尋找了膠囊旅館、漫畫咖啡店作為緊急避難地，并物色了十多家縣內和縣外的便宜旅館，早已窮途末路，隨時準備逃離。

紫色長裙女經常變換工作，工作斷斷續續，先后在螺絲廠、牙刷廠、眼藥水容器廠上過班，其工作均為臨時工。其后，她還面試過肥皂工廠、肉包子工廠、夜間卸棚工作，甚至電話接線員、商業設施樓層指引員、咖啡服務生等，均以失敗告終。她甚至長達兩個多月處于無業狀態，以至于無法支付電話費而被迫停機。另外，從其住所也可看出她的真實生活現狀。小說開頭部分有這樣一段描寫：“紫色長裙女的家，我早已調查清楚，是一所距離公園和商店街很近的破舊公寓，屋頂的一部分還蓋著塑料板，樓梯扶手早已生銹變色。她住在最里邊的201號房間。”o

如上所述，該作品以兩位女性為描寫對象，從個體的視角向我們展示了日本貧困女性這一群體的生存現狀，促使讀者對這一特殊群體給予更多的關注和更清晰的認識。

近年來，日本女性的貧困問題已經成為日本社會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引起了一定的關注。早在2015年4月，日本放送協會（NHK）就播出了名為《女性的貧困：新型連鎖的沖擊》專題片，該片中的數名女性年紀尚小，只有十幾二十歲，均陷于貧困之中：有的因母親交不起房租而走投無路，兩年來一直與妹妹留宿網吧；有的因父親過早去世，為了維持生計，每天清晨5點便開始工作，但仍然無法擺脫貧困；有的因父親生病失業，中學畢業后便外出謀生，但無力支付房租，只好在通宵營業的店內過夜……其嚴峻的貧困現狀讓人觸目驚心。

據日本總務省的統計顯示，日本“單身女性中平均每三人就有一人陷于貧困，包括離異女性、老年女性和未婚母親”p。紫色長裙女便是這個特殊群體中的一員，她三十來歲，單身，以打零工為生，工作時斷時續，生活難以為繼。據日本內閣府男女共同參畫局《平成24年版男女共同參畫白皮書》統計，在女性群體中，30歲至40歲這一年齡層的女性貧困率超過15%，且呈逐年上升趨勢，遠遠高于同齡男性。q因此，以紫色長裙女為代表的日本女性貧困群體尤為值得關注，對這一群體的書寫顯得十分必要，且具有深遠的現實意義。

作者將色彩元素融入人物設定之中，為讀者呈現了一番特別的精彩。紫色是一種高貴的顏色，黃色是一種明亮的顏色，可以說，紫色長裙和黃色開衫的光鮮色彩遮蓋了兩位女性的本真狀態，使她們產生了偏離其本真面貌的高貴、高雅、積極陽光的形象。然而，現實卻是光鮮的色彩外衣之下隱藏著貧困女性群體不為人知的辛酸和苦楚。當殘酷的真實與浮華的意象產生巨大反差時，讀者的心里便會產生極大震撼，從而對女性貧困問題給予更多的深刻思考。想必作者正是借用紫色、黃色兩種光亮的色彩來反襯和昭示被隱蔽的女性貧困問題，從而呼吁社會各界對貧困女性這一群體傾注更多的關注和援助。

由此可見，作者對色彩的選擇與處理、設定與布局，并非作者隨意為之，而是精心選擇、刻意追求的結果。

五、結語

小說《穿紫色裙子的女人》中的色彩設定并非作家隨意為之，而是作家苦心經營的結果。色彩的豐富內涵與人物形象的塑造相互輝映、完美契合，與小說主旨內涵相得益彰。色彩的象征性，為作品文學意蘊的深度挖掘提供了有力的線索，也為作品的多義解讀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可以說，作者賦予色彩以力量和特殊意義，色彩豐富了作品的內涵和寓意。從色彩入手，并以此為切入點，對作品進行創新解讀和獨特審視，是一個值得開拓的視角，亦是一個值得深挖的研究層面。

a 引自芥川獎評委對今村夏子獲獎作品的評論，網址：https：//prizesworld.com/akutagawa/jugun/jugun161IN.htm.

bm 〔美〕查理德·韋伯斯特：《色彩的秘密：用色彩點亮人生》，鄭崢譯，西安出版社2010年版，第196頁，第8頁。

co 〔日〕今村夏子：『むらさきのスカートの女』，朝日新聞出版2019年版，第3頁，第13頁。（本文有關此書引文皆為筆者所譯）

defgjkl 〔英〕孫孝華、多蘿西·孫：《色彩心理學》，白路譯，上海三聯書店2017年版，第42頁，第50頁，第43頁，第50頁，第45頁，第45頁，第45—46頁。

hin 〔日〕山田純也、〔日〕柘植Hiropon、〔日〕長井美樹等：《配色大原則》，郝皓譯，江蘇鳳凰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版，第17頁，第75頁，第74頁。

p 胡澎：《困境與突圍：日本女性的婚姻、家庭與事業》，《群言》2017年第3期，第35頁。

q 此數據引自《男女共同參畫白書》，網址：https：//gooddo. jp/magazine/poverty/woman/1534/.

參考文獻：

[1] 芥川獎評委對今村夏子獲獎作品的評論[EB/OL].https：// prizesworld.com/akutagawa/jugun/jugun161IN.htm.

[2] 今村夏子.むらさきのスカートの女[M].東京：朝日新聞出版，2019.

[3] 查理德·韋伯斯特.色彩的秘密：用色彩點亮人生[M].鄭崢譯.西安：西安出版社，2010.

[4] 孫孝華，多蘿西·孫.色彩心理學[M].白路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7.